第 27 章(1 / 2)

鑰匙的確是王全親手交給林玉嬋的。

這是王掌櫃的請君入甕之計——他不敢直接得罪洋人,於是打算設計一出空城計,放蘇敏官進入炒茶作坊,讓他儘情看個夠——當然,留在那裡的線索,比如茶葉的重量、火候、溫度標準、炒製時間記錄等等,都會是專門製作的錯誤版本。

讓洋人取個假經,等他們萬裡迢迢的把“秘方”送去印度,認認真真實踐一番,卻炒不出像樣的茶葉,他們也隻能吃啞巴虧,不會怪到德豐行頭上。

這就是王掌櫃的如意算盤。

又不失跟洋人的和氣,又能暗中陰一把,簡直完美。

林玉嬋接過那鑰匙的時候,也覺燙手。但王全充分信任她的能耐,她也不敢拒絕。

畢竟賣身契都在人家手裡呢。

她覺得自己演技還不錯。一直跟蘇少爺談笑風生的。

可是“妙計”剛說出一秒鐘,就被蘇敏官看了個底兒掉!

林玉嬋:突然尷尬。

她強顏歡笑:“不是,您想多了……”

蘇敏官輕輕歎了口氣,鬱悶道:“看來救命恩人也不過如此。阿妹,我不求你回報什麼,但你要是恩將仇報,我心好涼……”

“但你要真那麼想我也沒辦法。”林玉嬋不慌不忙說完後半句話。

蘇敏官的絮叨戛然而止。他眸子裡閃過一瞬間的犀利,又馬上用睫毛蓋住眼神。

“你是說……”

林玉嬋這副身子畢竟隻十五歲。她充分發揮小屁孩的無賴優勢,笑眯眯道:“所以呢,該說的我都說了,我隻是個傳話的。到底信不信,你自己心裡有數。”

說完,袖子裡摸出個紙包,裡頭是一枚帶螺絲孔的鉛彈,丟給蘇大少爺:“給,拿去玩。”

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跟正主學的。

蘇敏官哭笑不得:“你這麼拆你東家的台,何苦?”

她什麼時候也學會故作高深了?

倘若請君入甕之計為真,那她後麵那些暗示已經很明顯了:這就是個局,彆信。

倘若這不是王全的授意,是她擅自跑來告知他炒茶作坊的日程表,那她更是直接撬茶行的牆角。

橫豎她都冒風險。

蘇敏官很快捋順了這個邏輯,隻能強行領情。

“我明白了。還有事嗎?”

林玉嬋故作深沉不說話,津津有味開始吃點心。

蝦餃啊。來到這個世界頭一次吃蝦餃,沒有添加劑,純手工製作,還是公款消費。蘇敏官雖然是客戶,可她也不介意從他筷子底下多搶兩個。

反正王全讓她傳的話,她已經一字不差地傳到了。為了粉碎洋商竊密的陰謀,她也算是出了一份力。

不過,蘇少爺若不上鉤,隻能怪他精細狡猾,怪不到她頭上。

她這是兩頭不得罪。

她越想越得意,笑道:“沒事了——對了,這些點心彆浪費,吃完了再走。你要是不吃我打包。”

蘇敏官笑道:“誰說我不吃了?饞鬼。”

他左看右看,揀了個容貌姣好的叉燒包,辮子撩到肩頭,就要開吃。

他發尾掃風,帶到林玉嬋腮邊,又落到椅子背上。

林玉嬋忽然心中一動。

好像、確實、一點異味也沒有……

在大清絕對是異類。

就算他過過幾年窮講究的富家闊少生活,但眼下他平民一介,不會有那閒工夫能天天拆開辮子洗香香,然後再晾個把小時吧。

難道是有什麼秘訣?要是真的,能賣大錢!

蘇大少爺為人內斂,屬於你問三句,他答一句,而且答的時候還挖坑,不聲不響再套出你三句話來。

因此林玉嬋也不打算多問。她猶豫了一刻,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她輕輕伸手一撈,直接把一根黑粗辮子撈在手裡,仔細觀察……

“你乾什麼!放開!”

蘇敏官一躍而起,一把搶回自己的辮子梢,躲到三尺遠,目露凶光,警惕地瞪她。

林玉嬋瞬間臉紅,心裡咚咚跳,趕緊垂下手,左顧右盼。

她也看過清穿劇,讀過清穿文,沒見過女主上手去玩男性角色辮子的……

太變態了。

不過,反正她現在也是個半大小孩的外形,那就扮熊孩子扮到底唄。

“我看你的頭發夾到椅背的縫裡了,好心給你解開。”她故作不服氣,分辯道,“你不疼嗎?”

蘇敏官微微一怔,搖頭說:“沒有啊。”

還彎腰朝椅子背看了看,檢查了半天。

他用餘光瞟這個半大不小的女孩。幾個月過去,她眉眼長開了,眼窩深得細膩,秀氣之餘,更添城府,讓人分不清她是裝傻還是真調皮。

“那就沒事了。”林玉嬋討好地指叉燒包,“吃。”

蘇敏官冷著臉:“打包。”

林玉嬋自覺理虧,主動結賬。

*

剛出門,忽然聽到砰砰幾聲,茶樓隔壁的煙館裡飛出一個人來,在地上滾了幾圈,正滾到她腳下。

“撲街,沒錢還想抽煙?”煙館夥計湧出來罵,“我這裡又不是做慈善的,你返屋拿錢啦!”

煙館生意興隆,煙霧裡橫七豎八的躺著人。大概對此情景司空見慣,沒人大驚小怪,繼續吞雲吐霧。

被趕出來的人形容枯瘦,撲回門邊,嘶啞著喉嚨乞求:“老爺行行好,我、我不占你們地方,我可以給你們端茶送水……”

“誰要你端茶送水?”夥計們冷笑,“我們不拿工錢啊?”

煙癮也分大小。老式的鴉片混煙草慢慢吸,還有自控的可能;可近年海外連出高純度的新式煙土,再用水煙管熟吸,使人上癮極快,難以戒除。

夥計們互相低語:“這人食慣了純土,沒得救了。打一頓,讓他以後不敢來糾纏。”

林玉嬋細看那地上的人,一身雞皮疙瘩,不由得低低“啊”了一聲。

不是冤家不聚頭,是林廣福。

這才兩個月,賣女兒的錢就都抽光了。

林廣福耳音靈敏,驟然聽到那一聲“啊”,抬頭一看,興奮異常。

“八妹!八妹!”他拖著皮包骨的身子,朝著她撲過去,“八妹你有錢了?哈哈哈,快給我,你爹要死了……”

林廣福正犯毒癮,渾身軟綿綿的沒力氣,卻知道伸開四肢,像蜘蛛一樣抱她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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