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舔!!”
蘇少爺縱橫商海指誰打誰,何時被這麼絕地反殺過,氣急敗壞地丟下三個字,一連灌了三杯悶酒。
林玉嬋默默把左手舐乾淨,特彆解氣地看他抓狂。
還能讓古人給臊下去?小瞧她啦。
不過,心臟依然咚咚跳得厲害,幾乎要竄出皮肉,連帶著那寬鬆的小衫衣襟都似乎一起一伏,但願他沒注意。
蘇敏官也並不敢再造次。第一回是意外,第二回就是猥瑣了。萬一又被外頭巡捕瞧見,上海縣城的監獄條件未必比廣州要好。
他平心靜氣,儒雅地整理衣帽,掀簾招呼小二結賬。
本著招待股東的原則,爽快買單。
林玉嬋笑盈盈看他:“方才不是說要去義興算賬?一起走吧。”
蘇敏官:“……”
走就走。
他堂堂一兩廣洪順堂分舵主,還能讓個細妹抖亂了方寸。
不過路上再並肩,就有點不自在了。況且路程也遠,不能太招搖。
他背著手,冷著臉,小老頭似的悶頭往前走,林玉嬋都有點追不上,不知道他急什麼。
義興船行門麵依舊。大半的夥計還在碼頭卸貨,留守的幾位一看蘇老板一副倒黴神情,還以為路上出事了。
林玉嬋替他解釋:“吃毛蟹,被宰了。”
石鵬很不滿:“哪家黑店這麼囂張,放在過去大家要去砸爛的。”
蘇敏官本來垂頭喪氣想心事,聽到這句話,神色立刻凜然,冷冷瞥了石鵬一眼。
“不敢不敢。”石鵬立刻躬身,輕聲檢討,“咱們是替百姓出頭做主的幫會,不能仗勢欺人,我懂,我懂。”
直到此刻,蘇老板的狀態才算回來。
他快速巡查船行內外,問:“近來有‘同鄉’來投奔麼?”
林玉嬋才記起,他出發之前提過,廣東巡撫瘋狂清剿會黨。為保存實力,他已令剩餘會眾儘量轉移至上海,誠叔他們已說好了要來。
不過夥計們都搖搖頭:“沒有見人來。”
蘇敏官點點頭,也不驚訝。古代交通通訊都落後,說好了在某地見麵,遇到什麼變故,等個一年半載是常事。在眼下的戰亂時節更是難得守信,許多親人、友人、愛人,說散就散了,一分彆就是一輩子。
林玉嬋忽然注意到——
“咦,你在乾什麼?”
一個船工夥計拎著個剛打磨好的木牌,正敲敲打打,往門口的牌匾下麵掛。
原先的“廣東同鄉會”木牌被卸了下來,丟在牆邊。
林玉嬋大驚失色。
“小少爺,您彆撂挑子不乾呀!”
蘇敏官忍俊不禁,也不解釋,等她跑過去定睛細看——
“兩廣同鄉會”。
林玉嬋這回真正震驚了,拉著蘇敏官袖子,把他拖到角落裡。
“這怎麼回事?”
蘇敏官這才放低聲,輕描淡寫,告訴她:“廣西的天地會眾也屬洪順堂金蘭郡,但多半早就投了太平天國,跟著輾轉作戰。如今南京內訌,很多人脫離天國,暫時找不到組織。”
林玉嬋表示五體投地:“你這下線發展得夠快啊!”
他得意一笑:“不然我為什麼肯一千五百兩銀子接這個太平天國戰區的單?至少要翻倍嘛。”
他取出鑰匙開抽屜:“阿妹,茶室等我。”
兩副賬本對照,一支毛筆速記。蘇敏官臉色微紅,眸子裡尚有醺意,但腦子轉得極快,一個數字都沒錯,讓林玉嬋這個高考刷題機器都覺汗顏。
賬目並不複雜。一刻鐘之後,他抬頭,見她神態認真,追著他的筆觸看,小鼻尖都出汗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看好了,沒錯吧?”
林玉嬋有點眼花繚亂,畢竟船運行業的賬目設置,和販茶賣茶完全不同。不過上次赫德來查賬,她跟著審計了好幾本,也算是入了個門。
雖說如此,蘇敏官的記賬風格又和前人不一樣。他腦筋快,有些繁複地方直接省略,旁人猛一瞧,還真瞧不出所以然。
林玉嬋忍不住評論:“記賬要規範,不能跳步驟。否則再有人來查,會扣分的。”
蘇敏官唇角一揚,輕聲說:“又不隻是這一本賬。”
哦,忘記義興還是個“黑惡勢力”了。
林玉嬋笑道:“那我好榮幸。”
跟著他的思路順一遍,沒看到明顯的錯誤。她於是點點頭。
“雖然你這次不取分紅,但也要給你記清楚。”蘇敏官熟練地在賬冊上新辟一欄,“恭喜阿妹,首輪投資回報是……”
咚咚咚,忽然有人急促敲門。
門縫裡伸進來一隻毛茸茸的手,遞進來一個信封。
信封厚而精美,文字中英排列,印著碩大的江海關徽章。
蘇敏官用小刀拆開信,仔仔細細讀了一遍,臉色逐漸凝重。
“林姑娘,抱歉。”他放下信件,眼角帶冷意,“你的分紅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