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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關新政,將太平天國和大清國算作兩個國家,因此往來販運的客商——雖然屈指可數,但也不能忽視——要額外征收關稅。
出乎意料,大清官府並沒有表示太多抗議,反而默許海關撕裂自己的主權。
最缺德的是,這稅是按運費多寡征收的,全都攤了在船行頭上。
蘇敏官靠在太師椅上,麵帶寒意,不時冷笑。
“你的舊東家,跟我耗上了啊。”
林玉嬋咬著嘴唇,輕聲說:“西方列強也擔心太平天國取代清廷,成為中國新政府,都在做兩手準備。據我所知,這項政策去年已經開始討論了,未必是針對義興。”
但是義興今日船剛靠岸,催交稅款的單子就寄到了鋪子裡,就算是赫德效率超群,也隻能說明,義興已經進入了海關的重點監控名單。
……有種“老大哥在看著你”的感覺。
林玉嬋默默演算了一下,說:“這樣一來,往來太平天國和上海的運費必定水漲船高,進一步壓縮兩地貿易,讓他們那裡的東西更不容易賣出去……而且還能增加關稅收入……”
她忽然抬頭,帶著七分確定,說:“所以這條規定其實是符合大清利益的。赫德也知曉這一點。他知道清廷會半推半就地認可他的新規。”
說不定那些昏官還會感謝他呢。
這就是赫德狡猾的地方了。
不過人家現在官大壓死人,小小一個船行如何跟他作對?
蘇敏官麵上的寒意一閃即退,又回到平日那種溫和親切的神色。
他將信收進抽屜裡,從容笑道:“我可能要向容先生提價了。”
林玉嬋提醒:“可是你剛跟他簽了後續合約。價錢應該也已談好了吧?”
“談不攏我就付違約金。”他不假思索,“總比白乾強。”
林玉嬋無話。莫說他和容閎沒那麼好的私交。就算真是好友,此時也得明算賬,不能倒貼錢幫襯人。
商場如戰場,要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早就被淘汰了。
但她依然覺得可惜。赫德一道通令,義興和博雅兩敗俱傷。
就沒有彆的辦法麼……
蘇敏官見她蹙眉,眼神不聚焦地到處瞎看,不用問,那小腦袋瓜裡又在盤算什麼助人為樂呢。
他眼角一彎,站起身。
“好啦,你拿好你的‘二十五分之一’,不用替我操心。暫時破不了產。”
他打開茶室門,待要拍拍她肩膀,忽然見她順勢推門,袖子裡露出半隻白皙小手,比她當初做苦力的時候要細膩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還有蟹黃味兒。
他那一隻手就沒拍下去,平白停在半空,放她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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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這是聘用合約。你看看這些條款,還合意麼?”
容閎滿載而歸,一萬兩銀子購來的五十萬斤毛茶,小洋樓裡存不下,專門租了個倉庫放著。
林玉嬋還沒開口,他就提出跟她簽訂長期雇傭合同,按上次她的做法,把這批茶葉精製加工。
“你隻負責炒製。售賣的事,我的經理和夥計可以勝任。他們現下已進步許多——當然,據我所知,這也是沾林姑娘的光……對了,我不在的這陣子,博雅洋行的茶葉銷售額,姑娘理應有份。這個比例,還算合理吧?”
林玉嬋喜出望外:“求之不得。”
容老板雖然厚道,並非憨憨,也不是錙銖必較的資本家。就像她此前預料的那樣,不會讓她白幫忙。
而且給的提成很漂亮。
她爽快簽了收條,又看看新合約,笑問:“我不負責賣呀?”
容閎笑道:“這次茶葉數量大,靠喝喝下午茶可不夠,得走人脈、拉訂單。不是我看輕你,你一個女孩子,長處在於技術,人脈畢竟有限,就不用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了。”
林玉嬋“嗯”一聲,第一反應是:這人挺懂行的嘛!
怎麼過去就不賺錢呢?
當然心裡有點不服氣。女孩子怎麼就人脈有限了?
但容閎是美國脾氣,說話直,況且對她的優缺點分析,也是基於事實基礎,並非無端偏見。
她也就心平氣和地接受,不痛不癢地抗議一句:“您彆小瞧我。”
大清國情擺在這,能遇上一個肯雇傭女子的老板,過了這村就沒這店。
當然,容閎雖然新派,新派得也有限度。畢竟就算是在最現代化的歐美列強國家,如今女子地位也十分受限,工作權、受教育權、投票權什麼的都難以保障。跟大清相比,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容閎開店做生意,默認的雇傭對象當然還是男人;隻有在見識過林玉嬋的能力之後,才會破格考慮跟她合作。
對林玉嬋來說,他不過是先進了一小步;在這個社會裡,他已經算是甩開彆人一大步。
她十分感激,不奢求更多。
儘管如此,她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低下頭,細細檢查新合約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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