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1 / 2)

林玉嬋當然高高興興同意啦。

槍械技術她隻是初入門,遠不到爐火純青。

不過眼下近年關,各路生意都緊。要等到下次打靶,估計要到年後。

簡單收拾一下,蘇敏官回義興。林玉嬋午睡片刻,也趕快開工。

現在她的銷售渠道,零售隻占小頭,關張兩日倒也沒損失什麼。主要是海關的大額訂單,需要儘快啟動。

好在是“友商”義興船行全權承運,長期合作,信譽保證,她省了不少事。

第二天,讓周姨到博雅總號,把容閎請過來開股東大會,跟他彙報一下明年的銷售計劃,安排茶葉加工的日程和人手。

“辛苦您跑一趟。”她端過茶杯,笑道,“隻是我不方便過去,您懂的。”

容閎笑道:“其實保羅最近好多了。你可以去打個招呼。”

林玉嬋覺得還是算了吧,免得又不小心招得人家死灰複燃。

她又提到,今年年底,人和酒店依舊有同鄉宴。容閎欣然應約。

太平天國總不會邀請他第二次旅遊。這年是在上海過定了。

隨後就是一些文書上的事務,賬單、合約之類,需要讓容閎簽字。

她忙活的時候,容閎又開小差,口袋裡摸出英文書,拿個筆記本,拔出書簽,開始勾勾畫畫,回複了學霸模樣。

林玉嬋遞過賬單,他也不仔細看,全都閉眼簽。

她想提醒一下,轉而想,那是容閎相信自己,好事。

她隨即好奇:“您在譯什麼新書?這麼投入。”

“不是譯書,是寫書。”容閎很得意地將筆記本倒遞她眼前,“看看。”

林玉嬋一看之下,有點懵然。

“這是什麼,音標課本?”

筆記本內有漢有英,還有一些奇怪符文,跟林玉嬋學過的國際音標有點相似,但又不完全一致。她仔細研讀三分鐘,大體弄清了規律——

“January,Feburary……啊,十二個月。這是西曆十二月表。”

容閎笑容燦爛:“這麼快就看懂了!雖然有一定天分的因素,但尋常學生應該也不會覺得太困難。林姑娘,你說呢?”

林玉嬋隱約明白了他在乾什麼,呼吸加速,心想赫德動作真快。文祥的“激將法”真管用。

她翻開下一個筆記本。

“呃……數學?”

有人用蠅頭小楷,詳儘介紹一元一次方程的幾本概念和解法,密密麻麻地寫在筆記本一側。肯定不是容閎寫的——他的漢字書法水準比林玉嬋還差——而另一邊,則是容閎的翻譯草稿,將這份數學教案翻譯成簡單的英文。

“雖然微積分是我在耶魯時的噩夢,但好在這些都是基礎內容,譯起來很容易。”容閎笑道,“這是我的一位朋友,李善蘭的傑作。這份算學課本,是針對稍有基礎之學員,譬如你這種做過幾年生意的——林姑娘,你讀起來吃力嗎?”

對林玉嬋來說,那當然是閉眼都能背出來的內容啦。不過這中文課本是以文言文寫就,她還不能做到一目十行,讀起來得不時停頓思考。

等等……

她突然叫道:“李善蘭?”

近代數學家,獨立發明對數微積分……李善蘭恒等式……

這是小學教學樓牆上貼的人物啊!

人物介紹裡隻說“近代”,她以為是民國時期的那種“近代”呢!

容閎眼皮不抬,點點頭,苦笑,“是個算學家,跟我差不多,也是個不得誌的。對了,江海關那個崔吟梅是他外甥,學到他的一點皮毛,我去遞求職信的時候還拿微積分刁難我呢。”

林玉嬋:“……”

這科舉真該廢了,多少人才荒廢民間。

都讓赫德撿了漏。

有這麼多大神助力,一年之後,上海廣方言館絕對碾壓京師同文館,這賭約赫德贏定了。

同時又想,吟梅先生見到自己,每次不是雞兔同籠就是水管放水,實在是手下留情。

她笑問:“海關不是把您給拒了嗎?好馬不吃回頭草,怎麼又去給他們幫忙呀?”

容閎覺得這姑娘簡直時刻給他驚喜,大口乾了一杯茶,笑道:“是,是海關又找到我——你怎麼知道我是在給他們編教材?”

林玉嬋故作神秘,不答。

她跟赫德的關於同文館的那個交易,畢竟涉及些許官場利益交換,赫德直接讓她中標,也算小小的破壞規章,因此赫德令她事後保密,不許亂說內幕。

她隻說:“我聽說江海關奉命在上海開辦同文館分館。再說,誰有那麼大麵子,請您去編如此初級的教材?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怎麼能跟在海關幫人翻譯公文比呢?”

她這馬屁拍得真心實意,容閎被捧得全身舒坦,狠狠吸一口雪茄,那煙一下子短了三分之一。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在做的事。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四書五經、孔孟之道還學不過來呢,還辦什麼新式學校,編鬼子文教材,殫精竭慮,報酬也不高,有這時間做點什麼不好。

他笑道:“你給我看的那本狗屁不通的注音書,哈哈……我實在是沒法忍受讓它誤人子弟。因此海關派人找我編教材,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他們明年正月就開課,催得可急呢。我編出一本,他們拿去用一本,現在這是第三冊……如今回想,應該稍微還個價,爭取一下報酬,哈哈哈……”

……

“股東大會”一直開到天色擦黑。這時候有人敲門,原來是義興的夥計們到了,吭哧吭哧,把林玉嬋新買的保險櫃搬了進來。

容閎趁機告辭:“林姑娘,我走了——既然你有保險櫃,那店鋪的利潤就先存在你這裡,我年後再取。”

他匆匆把那些合約、賬單、還有教材筆記塞進包裡,不防掉出來一張印刷紙,落在林玉嬋腳邊。

“哦,書簽,”他見林玉嬋彎腰要拾,趕緊說,“隨手撿的,不要了,讓人掃了吧。”

林玉嬋還是將那“隨手撿的書簽”拾起來看了一眼,原來是廣告單。

紙張印刷越來越便宜,如今也有不少商鋪開始發傳單小廣告,從綢緞莊到大煙館都有。林玉嬋自己也印了不少,塞到租界洋房的信箱裡,附贈一小包茶葉。

手裡這份廣告是某外資鐵廠,倒是新鮮。

容閎見她研究那廣告單,笑道:“如今朝廷裡有風向,要大力發展實業工業,引來不少外商投資辦廠。這是好事。哎,去年我遊曆太平天國時,也曾向他們提出類似建議,可惜無人響應……不料卻是滿清政府首先想通了。”

他唏噓一陣,告辭離開。

林玉嬋拿著這份廣告,心潮澎湃。

“洋務運動”真的正式開始了。

雖然它的壽命隻有幾十年,最終會消弭在更大的曆史浪潮中。但至少,讓她趕上了這個大清朝前所未有的、最為對外開放的時代。

她饒有興致地讀著那廣告單上的一行行小字。

“製造收購各種機械……船舶零件……軍用槍炮……鋼鐵回收……”

她突然尖叫一聲,拔腿就往門外跑,追上了剛剛完成送貨的義興夥計。

“鵬哥!”她差點一頭撞石鵬身上,滿眼興奮的光,將那張廣告單高高舉起,“這單子,帶給你老板,就說我撿……”

她猶豫一秒鐘,狡黠地改口,“就說我特意找來的。他要是不明白,讓他來問我。”

*

出乎意料,蘇老板十分高冷,一連數日沒有音訊,連個口信都沒捎來。

林玉嬋不免泄氣,覺得那廣告單大概被鵬哥半路丟了。

她跟徐彙茶號續簽了新合約——這次的茶葉加工數量更加巨大。毛掌櫃不能單獨做主,寫信跟另外一個合夥人商議過,才寄來簽好的合約。

有了林玉嬋這個客戶,徐彙茶號如今日子也舒坦。多請了一半的師傅,店麵也重新裝修了一下——雖然隻是多了些書畫瓷瓶點綴,但林玉嬋看在眼裡,有一種“為什麼我在幫他們賺錢”的迷惑感覺。

當甲方嘛,生活就是這樣。她告誡自己,要習慣。

“弄堂阿姨茶葉罐工廠”的產能徹底跟不上。在吳楊氏的建議下,改租了浦東鄉下的一個大院。那村子流年不利,某次被太平軍攻占又撤退,一半男丁都被官府稀裡糊塗當叛匪殺了,如今留下許多孤兒寡母。其中一人是吳楊氏的親戚。吳楊氏於是將茶葉罐加工生意外包,包給了這個寡婦村,請同一個畫師上門培訓,自己當中介,抽點薄水。

江浙一帶經商風氣濃厚,不少女子也理財有道。吳家兩寡婦相依為命,本來就有豐富的掌家經驗。這一年跟林玉嬋接觸多了,近墨者黑,更是添了膽子,開始出麵張羅女子工廠了。

林玉嬋放手讓這阿姨折騰。反正隻要茶葉罐質量合格、成本可控,她就不管是誰畫的。

吳氏父子的牌位徹底鳥槍換炮,修得光鮮鋥亮,一人頭頂一個小亭子,逢年過節還有肉吃,想必在地府裡也是人人羨慕的對象。

最後,還有和義興的運輸合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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