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2 / 2)

1862年馬上過去。舊合約今年夏天生效,為期一年。下一部合約,將延續到1864年夏季。

那時,太平天國走到末路,龐大的領土被清廷五馬分屍,天京陷落,整個江南一片焦土。

而且,巨人的隕落並非一夜之間的事。在這之前,戰火將燃遍長江沿岸,讓商旅更加寸步難行。

容閎的太平天國護照無法再保他平安。他不可能再有機會,去內地戰區收茶賺差價。

也就享受不到這個“雙倍折扣”。

蘇敏官柔聲問:“有問題嗎?”

林玉嬋:“讓我想想。”

她目光虛虛地點在合約草稿上。蘇敏官的清雋字跡覆蓋在她那半路出家的學童毛筆字上,儼然公開處刑。

她想,就算她警告所有人,把太平天國倒塌的時間公之於眾,精確到日,有人會信嗎?

畢竟她不是大清朝唯一一個神棍。街上說書的、報館辦報的、還有街頭遛鳥下棋的爺叔,每天都在熱心預測時事。大概每天也都有奏章飛遞上京,掐指算命:“臣夜觀星象,長毛叛匪氣數已儘,將在今年七月/八月/九月覆滅……”

她這點預見算什麼呢?

人人都知道造反有風險,太平天國不可能萬壽無疆。

容閎在決定逆流收茶的時候,也清楚這個生意不可能長久。

風險已折算在價格裡了。不必再多此一舉,徒然擔憂。

她想通,搖搖頭:“沒有問題。不過我要求,這個折扣不僅適用於戰區收茶。如果到時容先生,或者我,改做彆的路線和貨物,也要享受同樣折扣。”

蘇敏官微笑:“一言為定。”

草稿改好,合約帶回。這隻是個口頭約定,隻要雙方互信,可以明年再簽。

蘇敏官命人收拾茶具,親自送林玉嬋出去。

“阿妹,”等她臨出門,他低聲笑道,“等廣東號拆光,蒸汽機裝好,我請你坐船。”

林玉嬋嫣然一笑,快步上街,回頭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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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敏官回到店鋪裡,玩著手裡那支筆,微微垂著眼,眉梢眼角還餘著明顯的笑意。

直到他覺周圍氣氛不對。擦黑板的、寫時刻表的、整理桌台的夥計全都斜眼看他。

好像他身上開花了似的。

石鵬從櫃台底下探身,朝他老父親似的微笑。

蘇敏官沉下臉,從容道:“買廣東號的事,不是多數人都舉手同意了麼?不會把咱們弄破產的。會務經費也不會停。你們現在有意見也晚了。”

也許是這句訓話的語調太和氣,眾人不但沒受教,反而笑的更開心,一副欠扣工錢的憊懶樣。

石鵬朝他憨厚地笑笑,悄悄指指店鋪後麵的那道窄樓梯,那意思是,可以再多呆會兒呀。

蘇敏官微微蹙眉,順著夥計們那指示性的眼神看過去。

小茶室窗簾破損,半掛在架子上。從窗格裡清晰地看到——

蘇敏官瞳孔一縮,突然全身一燥,握緊手中的筆。

那個小破陶瓷筆架還在桌上!她忘記帶走了!

——哦,“重要物事”,必須保存在他臥室的、丟了不管賠、你趕緊去拿……

被他用後即棄,背後意圖昭然若揭。

蘇敏官止不住雙手微顫。身邊人眾的嬉笑聲凝固,化為一柄鋒利的劍,刺入他心底的一片晦暗角落。

夥計們見老板麵色突變,眼看要炸,連忙低下頭,各乾各活,找借口都到後頭去。

石鵬仗著資曆老,年紀大,又記得一些往事,小心地湊近,選了幾句自以為得體的措辭,說:“老板,櫃子裡還有三道媒人帖,沒回呢。”

蘇敏官嘴唇幾乎不動,問:“怎麼不回?”

“借口都用光了,你又不讓得罪人,我們怎麼辦?”石鵬豁出去,一口氣道,“您要是真體諒兄弟們,這裡現成有個可以當老板娘的,往咱們鋪子裡鎮個宅,以後不就沒這種人情債了嗎?您放心,我會告誡下頭兄弟,以後一定把她當娘娘供著。這裡是上海,不是咱們老家鄉下,大家都忙著賺錢,禮數欠點,沒有七姑八姨多嘴議論的。”

蘇敏官啞然失笑,耳廓一道淺淺的紅暈。

隨後那笑容變成刻意的冷笑。他用力咬嘴唇,像仇人似的攥緊手裡那支筆,撚得筆尖變形。筆芯裡幾根粗硬狼毫紮進指甲縫,他眉心一抖。

“以後這事再也莫提。”他話音低沉和緩,卻有一種不容辯駁的權威感,一字一字說,“什麼老板娘……上海義興船運,永遠不會有老板娘。”

啪的一聲,他將筆丟下地,麵色如冰,抄起鬥篷旋上身,大步出門。

“我去銀行談貸款。如有人找,讓他約三天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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