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2 / 2)

小姑娘肌膚瑩潤,臉蛋看起來巴掌小,可該飽滿的地方飽滿,點一下又彈得鼓起來。她從郊外回來以後,狠狠洗了臉。又被冷風一吹,肌膚有點澀澀的發紅。塗一層霜,立刻變得十二分滑膩幼細,讓人愛不釋手。

平日裡不好意思多碰,今日可算有機會。

他一點一點,像西洋素描家一樣勾勒少女的麵部輪廓,指節描她的眉,描過她界限分明的發際,感受那一半光潔、一半毛茸茸的觸覺。隨即,她臉上也和鼻子一樣熱起來,那冷霜化得更快,不一會兒,整張小臉蛋都帶了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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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敏官今日過得不痛快。露娜的客運牌照遲遲辦不下來,一打聽,又是旗昌洋行搗的鬼。聯合幾家航運公司的洋人,一起遊說工部局,說中國人的客輪裡都是老鼠和跳蚤,會把內地的傳染病帶到租界來。

華人船主向來一盤散沙,各行其是。遇到這事從來都是自認倒黴。

大家就像泥塘裡的魚,蟄伏在舒適的環境裡,靠天吃飯,不思進取,活得還算有滋有味。

即便那泥塘逐漸乾涸,能遊動的範圍越來越小,遲鈍的魚也少有感觸,隻曉得同類之間互相競爭,讓自己過得寬敞點。

全然不知那泥塘外麵,世界天翻地覆。野獸奔跑,鳥兒飛翔,就連蟲蟻也腆著肚皮,偶爾低頭瞥一眼那灘死氣沉沉的水,嘲笑群魚那笨拙的遊動姿態。

一旦有一條魚試圖跳出泥塘,遊向更廣闊的水域,無一例外,會遭到全方位的封鎖,把他打回那日漸乾涸的泥灘。

想跳龍門,休想。

蘇敏官不願在泥灘裡虛度人生。靠著“同鄉會”的網絡,聯合了幾家友商,一同抗議,要給華人船運爭取平等的客運資格。

據理力爭當然沒用,最後是威脅用沙船堵洋人客運碼頭,這才換得些許鬆口,給他提出若乾苛刻要求,完成了,才能拿牌照。

“這是為你們好,蘇先生,”工部局的小職員搖頭晃腦,用當家作主的口吻對他說,“華人船運本來就信譽差,條件差,不提高點標準,沒人願意買你們的票呀!若是你們虧本了,我們多過意不去呀!對吧,哈哈。”

蘇敏官懶得懟他,抄起來之不易的蓋章文件,隻想回去喝口熱茶。

他想,也許船運業也需要一個行業工會了。

不過這一天的心力交瘁,對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來說,影響也不大。這才收工兩個小時,他重新滿血複活,燈下看著小姑娘紅彤彤的臉蛋,覺得這樣的日子可以再來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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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終於磕磕絆絆地抄完了幾個名字和地址,摸摸自己的臉,覺得有點眼皮發沉,滿腦子都是杏仁的香氣。

她撂下筆,感到蘇敏官的目光還逡巡在自己臉上,順手把抄好的名單懟他眼前。

“你看看,這些人裡,有你聽說過的嗎?”

蘇敏官隔著一張紙,英朗的麵部輪廓清晰可見,揶揄地看她。

“阿妹,拿倒了。”

林玉嬋慌忙把紙張轉了一百八十度,心裡怒斥美色誤人。

他就是不安好心!就存心讓她工作出錯,日日虧錢,以後好搶她的家業!

她心裡給自己敲警鐘,儘量把麵前這個風姿絕代的霸總描繪成可惡大反派。

蘇敏官嘴角抿出一個笑,將秘密地圖折好,鎖回抽屜。冷霜蓋子也蓋好,塞她手裡。

“要嗎?”

他語調帶得意,問她。

林玉嬋腦海裡的反派畫像頓時模糊了。茫然抬頭,美色重新占據視野。

她放棄治療,好奇地捧起那圓鼓鼓的玻璃瓶子,左右細看。

很常規的一盒藥妝麵霜,香氣中規中矩,瓶身貼著花裡胡哨的產品介紹,不外乎保濕潤膚鎮靜之類。

但放在十九世紀的大清朝,卻是打著燈籠找不著的稀罕物。也虧得小少爺識貨,換了彆人,大概會當豬油,放鍋裡炒了。

具體多少錢他肯定不說,但林玉嬋知道,絕對不便宜。

她不願掠人之美,笑道:“哪裡找到的,我去買,這個你留著。”

“辦事路上偶然看到的。股東福利,僅此一盒,彆客氣。”

哦對了,她現在還是義興的股東呢。區區二十五分之一的寒酸份額,虧他還惦記著。

林玉嬋於是高高興興收了,不在他房間裡多耽,站起身。

“早點休息。”

回頭一看,見他沒有出來送的意思,眉眼間帶著點暗示,似笑非笑地看她。

林玉嬋覺得臉上的冷霜都蒸發了,又開始熱。

“還有事嗎?”

“有。”蘇敏官低沉聲音,說,“我在想,博雅今年的股東福利,何時發。”

林玉嬋:“……”

這才是正題啊!

她往義興投了三百兩銀子,換來一盒漂洋過海的旁氏冷霜,估計慈禧太後這輩子都沒福氣用。

他可是真金白銀投資三千兩,十倍!

怎麼,給他來十管口紅?

林玉嬋想了想,甜甜地一笑,雙臂舉過頭頂,然後左右張開,給他畫餅:

“分紅。很多很多的分紅。”

蘇敏官忍俊不禁。小姑娘雙手展開,笑容璀璨,正是個邀請擁抱的姿勢。

那他也遂她願,上前一步,輕輕將她抱住。鼻尖下圍繞著杏仁的香氣。

“逗你。”他貼在她耳邊,不緊不慢地說,“本想等過年送你的。今天沒忍住,提前開了。都怪你不戴帽子。”

他本是一時興起,碰見稀罕小物,順手買下給她,圖她一笑而已。

真給出去,就不滿足於僅僅“一笑”。

他的小姑娘,肌膚上帶著他選的香氣,一路帶回家,陪她寬衣入睡。這其中的種種聯想,不免引人躁動。

又意識到,他現在可真是窮酸。倒退十幾年前,家裡女眷往臉上抹的東西,一指頭就是窮人家一日的餐飯。

林玉嬋怔了片刻,抿嘴微笑,蹭蹭他胸口。

“也不用……”

馬上被他嚴肅製止,用手擋住:“不許蹭掉了。回去不許洗。每天記得抹,不然鼻子越來越紅。”

林玉嬋手上還攥著那張歪歪扭扭的名單,有點莫名其妙,仰起臉看蘇敏官。

這是哪門子反科學的威脅!

蘇敏官輕聲長笑,捧起小姑娘的臉,小心在她額頭落了一個吻。

他的唇很軟,隻小心印了一下,漾出彆樣感覺,像化開的冷霜。

杏仁香氣引人犯罪。

她半閉了眼,忸怩道:“花衣公所的名單……我明天一早就去尋人……注冊規定好像是五家商鋪就可以成立行業公所,衙門檔案裡說不定還有以前的注冊文件……”

“衙門關門了。”蘇敏官一語戳開她的借口,“著什麼急。”

“……但是這五個人未必都能查訪到……所以我還需要去花衣街打探一下口風,有沒有人願意和我一起做這事……”

“商鋪也都關門了。讓人家安心吃一頓好飯吧。”蘇敏官慢條斯理,給她抿著額角的碎發,“再說,你就紅著鼻子找上門去呀?”

林玉嬋:“……”

他還抓著不放了!

她當然知道要勞逸結合。可她起點比彆人低,因著年齡性彆,受到的限製比彆人多,再像洋人那樣來個八小時工作製,她這條小魚遲早被彆人一口吞了。

她攥著一瓶冷霜,忽然想到投桃報李,撩開眼皮,甜甜問:“過年你想要什麼呀?”

這年頭交通購物都不方便,選個禮物得提前準備。她也算是體驗過小少爺的口是心非。就這罐冷霜,說得輕描淡寫,實際上不知選了多久。

她要是臨時抱佛腳,隻能去市場上提點心糖果,糊弄友商可以,對蘇敏官,還不如不送呢。

蘇敏官眸子清亮,看著她,故意想了一會兒,才說:“林姑娘客氣。你看著辦。跟前兩年的差不多就行了。”

林玉嬋:“前兩年?我何時……”

五花八門的回憶迅速擠占心頭:前年小年夜,給了他一杆槍,附送整個義興船行;去年賀歲宴,雪中送炭一千六百兩銀子,換來一艘沉魚落雁的蒸汽輪船……

她氣得輕輕捶他一拳。好家夥,胃口夠大的啊!

蘇敏官才不肯站直了挨打。順勢抓過她手腕,輕輕一拉,把她帶到自己懷裡。

沒用多少力,她居然掙不動。

白天在棉田裡跑了幾十裡路,此時才突然開始覺得累。全身骨節軟軟的,酸酸的,注意力隻剩鼻子尖這針鼻兒大的一小塊,隻想陷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讓他好好的擁一下。

“什麼都不送也無妨。”蘇敏官低聲說,“你多陪陪我。”

她有點心神恍惚,貼在他胸口,乖乖“嗯”了一聲。

“白天跟我打交道的,儘是些討厭的人。你要看顧著我,彆讓我也變得那樣討厭。”

“嗯。”

“還有,彆那麼累。賺了錢也要有時間花。”

林玉嬋想說,其實我也沒賺多少錢。但嘴上懶懶的,隻是又簡單“嗯”一聲。

“還有……”

他的話音忽然終止,消失成一束壓抑的呼吸。

也許是真的累了。小姑娘難得這麼順從,忘記懟人,忘記提條件,他說一句她答一句,眼底已經現出困意,乖得不像話。

她身後的煤油燈忽然顯得無比晃眼,心底深埋的一些東西開始生根發芽。蘇敏官合上眼睫,低頭,鼻尖蹭著她溫熱的小鼻尖,摩挲中帶著明顯的暗示。

“還有……想要。”

她果然沒過腦子,喉中滑出一聲淺淺的“嗯……”

然後她驟然清醒,心跳驟急,不知怎的鬼迷心竅,仰著臉沒動,還閉上眼。

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臉上,背後的手無意識攏緊,輕撫她的骨節。

林玉嬋覺得自己做派很豪放了,可理論和實踐完全兩碼事,真輪到自己還是臨場慫。忍了一會兒,突然笑出一聲,扭身從他懷裡逃跑,推開虛掩的門,三步兩步跳下樓梯。

“我覺得還是生意比較重要!業精於勤荒於嬉!小白同誌我們共勉!再會!”

樓上一聲氣急敗壞:“欠著!”

作者有話要說:不是我給旁氏帶貨哈,那個年代的藥妝品牌很少,旁氏1849年成立也算老字號,明星產品就是冷霜。當時主打是潤膚,現在已經演變成卸妝霜了,彆亂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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