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 185 章(2 / 2)

林玉嬋一路忍著笑,小聲說:“你眼睛放低點兒,仔細看看我,像他太太麼?”

金能亨糊裡糊塗接了張名片,嫌惡地翻麵看看,確認乾淨,隨手揣兜裡,又狐疑地打量這個看似纖弱的中國姑娘,覺得似曾相識。

黎富貴察覺到氣氛詭異,可不敢在自己的崗位上攛掇華夷衝突,朝林玉嬋遞去一個抱歉的眼神,然後趾高氣揚地喊:“走啦走啦,一個小丫頭亂說什麼大話!以為洋大人好騙麼?”

為了掙口飯吃,人人都活得不容易。好好一個船廠買辦,還得練變臉。

金能亨在她背後嘟囔,依稀是跟蘇敏官說“走著瞧”。

走出耶鬆船廠大門,蘇敏官才含笑問道:“你真看中了那艘船?不是要跟那個洋人賭氣吧?”

林玉嬋想起方才金能亨的話,反問:“金能亨給你發了什麼請帖?”

“阿妹,”他忽然問,“為什麼想到‘博雅俱樂部’這個名字?”

林玉嬋怔了兩秒,被他從沉思中拽出來。

“嗯,洋氣時髦啊。”

“俱樂部”是外來詞。在一切崇尚舶來的洋場文化中,顯得很是高端,她覺得容易讓人買賬。

“不是俱樂部,是博雅。”蘇敏官伸兩指,從她挎包裡抽出她的筆記,隨意翻翻,鑒賞她那學生般的、青澀整潔的字體,“這麼高調,不像博雅以前的作風。”

林玉嬋笑答:“不然叫什麼?與其隨便起一個,不如給我們公司漲漲口碑。”

本來博雅公司女人話事,在大清商界屬於先天不足,跟友商接洽時成功率打折;下屬們清心寡欲不求上進慣了,很是安於現狀。

但林玉嬋算一算,照現在的盈利速度,要在明年年底達到一千兩純利,安全墊並不是很厚。

所以抓緊一切機會推銷自己。

蘇敏官看著她微笑,驀然起身,伸手拉她:

“再跟我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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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敏官似是率性而為,又似是心中早有宏圖,引著她,目標明確地來到碼頭客運渡口,乘上了去陸家嘴的渡船。

林玉嬋依然摸不清他路數,問:“那裡有什麼……”

他賣關子耍賴:“陪我去鄉下玩嘛。”

一百多年後的金融中心陸家嘴,眼下確實是一派鄉野風光。由於地價賤,洋行在此處購置地皮,設立倉庫廠房碼頭之類,江岸工業初興,黑煙衝天,機器噪音蓋過了臨近村莊的雞犬之聲。

見有訪客,洋人老板揮手示意,讓買辦去迎。

那買辦直起腰,瞬間高了兩個頭。然後慢慢揚起脖子,把剛才那小心出氣的鼻孔抬上天,雙手也背到身後,斜眼將蘇敏官打量好一陣,才拖著鼻音說:

“又是你?怎麼還帶丫頭啊?我們船塢不許進女人,你先讓她回去吧。”

林玉嬋不禁暗自皺眉。

有人敢對蘇敏官這麼說話?

蘇敏官卻不以為忤,微微一笑,很恭敬地說:“煩老爺帶個路。”

一邊說,一邊衝那買辦拱手,比了三根指.。

“自己人。”

買辦一愣,收起臉上那不可一世的神情,眼角眨出了然的笑意。

“哎喲,不早說,”買辦低聲道,“舵主恕罪。太太恕罪。裡麵請。”

林玉嬋一口氣差點嗆回去:“……”

這是什麼魔鬼買辦。大清朝欠你一座小金人。

“實在抱歉,佩裡老爺就喜歡看中國人欺壓中國人。小的演得真些,年底花紅就分得多些。沒辦法,家有老母,清高不起來,太太就當我患了麵癱吧。”買辦依然鼻孔朝天,臉上傲慢,聲音卻恭謹,整個人顯得十分精分,“小的姓黎,年輕時賺過一點小錢,蒙鄉人起個諢號叫黎富貴,潮州會堂的三排。去年惹了官司,在義興的倉庫裡躲了一個月風頭,又蒙舵主大哥使錢擺平,最近風聲過去,才出來賺錢糊口——太太這邊請。”

這黎富貴當年來義興避難,躲在倉庫裡不敢出聲,一個人孤寂難耐,從此厭惡一切安靜的場合。脫險之後更是變得十分話嘮。蘇敏官儘管已經有所準備,但還是被他聒噪得頭疼。

“美國洋行定製的小型汽輪。”蘇敏官指著那未完工的船,熟練地對林玉嬋介紹,“由於合夥人內訌,洋行決定撤出中國。這艘汽輪他們情願折價轉讓,開價兩萬兩白銀。我還在猶豫。”

林玉嬋還沒表態,旁邊黎富貴搶著說:“彆猶豫啦!這是良心價!那幾個洋人船票都買好了,決定速賣速決的!——哎,舵……蘇老板,這消息小的本不該告訴你的,我們有規定……”

蘇敏官耐心聽他說完,才看向林玉嬋。

“如果這艘船的運營成本如我方才所言,按照我們方才討論出的計劃,你需要再補給我每年三千兩銀子,方能讓我有利可圖。林姑娘?”

林玉嬋胳膊肘撐著船台圍欄,吹著風,欣賞這艘組裝中的蒸汽輪船。

她總算明白了蘇敏官帶她來看船的用意。

兩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他其實也想找個冤大頭,分擔一下成本。

帶她來,讓她看到貨真價實的船,知道她會喜歡,會舍不得放過這樣一艘物美價廉的蒸汽寶貝。

“這艘船叫什麼呀?”林玉嬋忽然沒頭沒尾的問。

“沒出廠,還沒起名。”黎富貴又搶話,“不過買到手之後,當然隨便您命名啦!——當然不能太低俗,像上個月小的看到一艘洋人船,起名叫什麼瑪麗情人號,嘻嘻嘻!結果被拒絕入港,晾在水麵上。還是海關派了巡船過去,現場簽的改名文件。它現在叫萬壽號,就泊在楊樹浦,您待會坐渡輪還能看見,船舷上糊著白布,遮著原來的名號……”

蘇敏官又聽一耳朵廢話,隻能在黎富貴嘮叨的間隙裡,站在林玉嬋身邊,小聲在她耳邊說:“如果林姑娘願意合作,你可以登記做船主,名字當然你來起。”

又是一樁讓人心癢的誘惑。

然後明年博雅的的利潤就難說了。

再或者……引進幾個金主,一道分攤成本?

花衣公所的前車之鑒曆曆在目。。揠苗助長隻能適得其反。除非友商們能有和她一樣的眼界和思路,否則就是引進不確定因素,平白給自己添堵。

“阿妹你看,”蘇敏官忽然指著船台上的工人,“大合攏。”

兩截分段建造的船體,正在進行最後的對接。

工人們大聲喊話,傳遞各樣指令。

一看見這張標致的中國青年麵孔就來氣。自從旗昌洋行進駐上海,兼並鯨吞中國人的市場,弄死了多少本土船運,他金能亨戰績斐然。可偏偏這個義興船行,他暗裡使了多少手段,有些連他自己的同事都不太讚同——它卻如同打不死的蒼蠅,不僅還在扇著翅膀飛,而且居然飛到他耳朵邊上嗡嗡!

要知道,他旗昌洋行名下的輪船,刨去那些老舊的躉船、駁船,像這種先進快速的蒸汽海輪江輪,正在服役的,也不過十艘。

“無非是恐嚇收買而已,我從來不理會。”蘇敏官不在意地答了一句,接著回到了方才的問話,“還是你真的想要那艘船?”

“沒錯。”林玉嬋驀然抬頭,爽快承認,“不過,蘇老板,我出不起每年三千兩銀子。”

蘇敏官看她神色,並沒有多麼失望不舍。。於是等她下一句。

“如果你可以打折,甚至免掉這筆款子……我很樂意聽聽你的條件。”

蘇敏官微笑。渡船駛來,他跳上甲板,又把她拉上去。

忽然,輕盈的腳步聲去而複返。

金能亨人未到,戾氣先來。不過礙著旁邊友商的麵子,表麵上還是要做出個友好的姿態,咧開嘴角,露出一個近似於獰笑的笑容,朝蘇敏官伸出右手。

黎富貴察覺到氣氛詭異,可不敢在自己的崗位上攛掇華夷衝突,朝林玉嬋遞去一個抱歉的眼神,然後趾高氣揚地喊:“走啦走啦,一個小丫頭亂說什麼大話!以為洋大人好騙麼?”

為了掙口飯吃,人人都活得不容易。好好一個船廠買辦,還得練變臉。

一邊把人往外趕,一邊偷偷在背後做個手勢。

一萬五千。這些洋人的競價是一萬五千兩。暫時沒談妥

走出耶鬆船廠大門,蘇敏官才含笑問道:“你真看中了那艘船?不是要跟那個洋人賭氣吧?”

忽然,輕盈的腳步聲去而複返。

“蘇老板,”林玉嬋麵無表情,嘴角向下撇著,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兒,“再把你的條件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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