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嬋笑著解釋,說我坐的是中國輪船。
然後她略略講述了自己長江之行的見聞,把她總結出的、洋行的慣常操作,什麼齊價合同、限額合約、抑價開盤……都簡單解釋了一下。
質疑聲漸漸散去,換成低低的感慨。
而且,她居然毫不藏私,就這麼清清楚楚地當眾說了出來!
不少人小人之心地想,如果我知曉了這麼多內幕行情,告訴自己鋪子裡的夥計,告訴幾個關係好的友商,讓他們規避風險就行了。要是公諸天下,自己的競爭優勢不就沒了?
都知道洋商狡詐。這些伎倆,不會是她編出來忽悠人的。
今日這熱鬨沒白湊
有人氣不過,大聲道:“如今市場上什麼都是洋人說了算,本以為隻是當官的骨頭軟,現在看來,洋人笑裡藏刀,專事算計,比那沒骨氣的官還可恨!隻是那些洋行,都是幾萬幾十萬銀子的本錢。我等小本生意,除了受他們欺壓,還能怎樣?”
林玉嬋提高聲音:“沒錯。跟洋行相比,咱們都是小本生意。在座大夥之所以從商,有些是家業傳承,有些是機緣巧合,有些是被迫還債……大家都是本分百姓,隻盼著和和美美的掙點錢,給自己的家人掙個溫飽。而自從大清開埠,洋商有備而來,他們萬裡迢迢來到中國,不是來遊曆,不是來度假,就是為了榨儘中國人的最後一文錢!縱然咱們不願戰,為著自身生存,也必須應戰!”
她的話音裡終於帶上了情緒。小小的臉上麵容肅穆,腰板挺得筆直,
林玉嬋一段話沒說完,座位上忽然有棉商站起來符合,大罵一聲“娘希匹”。
“蘇太太說得沒錯!老子去年虧了一千兩!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栽在他娘的印度手裡!你們聽聽,印度!什麼鬼地方!”
幾個棉商對去年的反常低價心有餘悸,狠狠罵了幾句。
林玉嬋等眾人安靜,才繼續說:“那時我就想,即使不能提前知悉洋商的伎倆,哪怕我們隻能知曉各港口實時價差,也能推演出事有蹊蹺,不至於蒙受那麼大的損失。於是去年年底,我跟船考察各開埠港口……”
交頭接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她一個小寡婦,乘船去外地?平平安安回來?”
“怕不是吹牛吧?這怎麼可能?”
不過也有人見多識廣,解釋道:“如今洋人輪船安全穩妥,頭等艙是單獨隔開的,價錢貴一點,不少西洋太太都會坐船出行。”
林玉嬋笑著解釋,說我坐的是中國輪船。
然後她略略講述了自己長江之行的見聞,把她總結出的、洋行的慣常操作,什麼齊價合同、限額合約、抑價開盤……都簡單解釋了一下。
質疑聲漸漸散去,換成低低的感慨。
而且,她居然毫不藏私,就這麼清清楚楚地當眾說了出來!
不少人小人之心地想,如果我知曉了這麼多內幕行情,告訴自己鋪子裡的夥計,告訴幾個關係好的友商,讓他們規避風險就行了。要是公諸天下,自己的競爭優勢不就沒了?
都知道洋商狡詐。這些伎倆,不會是她編出來忽悠人的。
商人圖利,但在中國傳統價值觀下浸淫的商人,很多人也在乎生前身後之名。若是生意做大,手有餘錢,有人便會心思活絡,高調參與社會活動,或是捐資一些民生慈善之事,修路修祠堂修族譜,以獲鄉鄰敬仰、官府誇讚。然後,用名聲做資本,便可一步步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捐個官,或是跟世家大族聯個姻,讓自己擺脫“商戶”的微賤出身,徹底躋身士大夫階層。
單憑她這幾句話,今日這熱鬨沒白湊。
有人氣不過,大聲道:“如今市場上什麼都是洋人說了算,本以為隻是當官的骨頭軟,現在看來,洋人笑裡藏刀,專事算計,比那沒骨氣的官還可恨!隻是那些洋行,都是幾萬幾十萬銀子的本錢。我等小本生意,除了受他們欺壓,還能怎樣?”
林玉嬋提高聲音:“沒錯。跟洋行相比,咱們都是小本生意。在座大夥之所以從商,有些是家業傳承,有些是機緣巧合,有些是被迫還債……大家都是本分百姓,隻盼著和和美美的掙點錢,給自己的家人掙個溫飽。而自從大清開埠,洋商有備而來,他們萬裡迢迢來到中國,不是來遊曆,不是來度假,就是為了榨儘中國人的最後一文錢!縱然咱們不願戰,為著自身生存,也必須應戰!”
她的話音裡終於帶上了情緒。小小的臉上麵容肅穆,腰板挺得筆直,
說話間,林玉嬋迅速對鏡整理頭發,推門快步而出。
“來了!”
蘇敏官的野心也有限度。義興商會首任理事長的職務他不敢擅專,讓給了林玉嬋。
畢竟,沒有她的靈光一閃和辛苦籌謀,這商會也不會拔地而起。
不過這樣一來,林玉嬋需要正式在公眾麵前露臉。若是還叫“林姑娘”,第二天估計就得有媒人堵門。
此外還會有道義上的譴責:她爹她族人在哪?趕緊把這不務正業的大姑娘嫁出去!
所以權衡之下,還是繼續沿用身份證件上的寡婦身份——儘管時間久遠,如今已經沒人管她戴不戴孝——以示自己曾經“有主”,如今出來拋頭露麵,隻是生計所迫。
如此,便名正言順許多。
儘管可能依然會有媒人上門,但隻消一句“我要守節”,就能占領道德高地,輕易打發。
至於這蘇太太跟義興蘇老板什麼關係……
都說了人家是寡婦。一句“同宗同族”,就算合理。
還好林玉嬋的交際圈有限,隻消跟博雅和義興的老員工們對好口詞,少露破綻便可。
儘管穿著暗沉的青布襖裙,發式佩飾也簡而又簡,但還能看出,這背景強大的“義興商會”首任理事長,竟是個韶華正茂的碧玉佳人。
大家一時間不知該怎麼應酬。
事先也聽說過商會理事長是女的——稀奇,但也不算太魔幻。畢竟整個大清國如今是太後臨朝,牝雞司晨,這風氣已然亂了。若是哪個家族出了個賈母似的人物,能經營有方,能獨當一麵,看在義興的麵子上,大家還是願意放下架子,跟她平等交流一下。
誰知“賈母”沒看到,台上站著個林妹妹!
眾人忍不住猜,這才多大年紀,有十八歲嗎?
好在商會的幾位理事都是天地會核心成員,知道她的會中身份“白羽扇”,知道她不是尋常人。
不用商量,捧就是了。
“蘇太太巾幗不讓須眉,久聞大名,今日得見,幸甚幸甚!”
“博雅公司一直信譽過硬,誰跟他們做生意誰知道!今日有你主持商會,我等放心!”
“就是!蘇太太是生意場上的奇人,我和你講,前年她收購四千斤茶葉……”
沒錯。跟洋行相比,咱們都是小本生意。在座大夥之所以從商,有些是家業傳承,有些是機緣巧合,有些是被迫還債……大家都是本分百姓,隻盼著和和美美的掙點錢,給自己的家人掙個溫飽。而自從大清開埠,洋商有備而來,他們萬裡迢迢來到中國,不是來遊曆,不是來度假,就是為了榨儘中國人的最後一文錢!縱然咱們不願戰,為著自身生存,也必須應戰!”
“手下轄著工廠,小女孩、姑婆、老太太,幾百口人指著她吃飯!”
“她英語法語都會講!還能用洋文寫信呢!”
台下幾個托,你一言我一語,漸漸帶動氣氛,然後啪啪啪,厚著臉皮開始鼓掌。
其餘商戶們左右看看,見彆人都思想開明,自己也不甘落後,便也跟風拍兩下。
漸漸的,掌聲傳染,震得廳堂梁柱嗡嗡響。
當然有人心裡嘀咕:“難道隻有我一個覺得在生意場上女人應該靠邊站麼?”
身邊如雷的掌聲告訴他:對,隻有你一個人這麼覺得。
於是眾人達成共識,這年輕寡婦太太既然能被這麼多人接納,必定有她的過人之處。
說不定有背景。說不定身後有整個家族的支持。
來賞光的友商足有百人。林玉嬋在人群裡看到不少熟臉:幾個花衣街的棉商,那日幫她圍攻王全的綢緞商、幾個曾經從博雅進貨的五金商,有博雅的兩位經理,另外還有徐彙茶號的毛掌櫃,看到她目光轉來,朝她諂媚地拱拱手。
林玉嬋微微一笑,不動聲色緩口氣。
這第一關算是過去了。儘管是靠著台下的托,靠著虛張聲勢。但最起碼,義興商會的第一批會員,都已經接納了她的性彆身份。
眾人不禁動容。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寡婦理事長,隱約帶上了慷慨悲歌的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