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懷,將她給我送回去,栓起來!”
十九被他吼得渾身一抖,連剛剛回來,站在車邊上偷聽的單懷也被閻溫的聲音給嚇了一跳。
他兀自感歎,大概也隻有這小傀儡能將閻溫屢屢氣得跳腳,氣的風度全無失聲吼叫罷。
“大人,大人我不回去,讓我跟著大人,我接下來保證老老實實,不吵不鬨,我就貼在這裡坐著,你就當我不存在!”
十九說著,爬到車廂的角落,緊緊貼在車壁上跪坐好,竭力將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單懷本來是閻溫的一把刀,隨著閻溫的意願行動,但是這一次閻溫說了這句話之後,單懷卻並沒有立刻執行閻溫的命令。
內院的門口守門換了一批又一批,可是哪一個也沒能將這傀儡女皇攔住,她還是整天纏在閻溫的身邊,固然時常將閻溫氣得發飆,但大多數的時間,兩人相處得非常好,好到單懷有一段時間覺得兩人之間有奸情,好到整個晉江閣幾乎都知道,傀儡女皇好本事,連閻王都勸得動。
因此單懷沒有動,他覺著十有八.九,這次大人還要讓步,大人剛才驚見小傀儡站在街上那副神情,就不太像能真的狠下心的樣子,他側耳聽著車裡,沒有聽見閻溫在出聲。
半晌後,閻溫果然掐著眉心道,“去城西醫署。”
馬車行進起來,閻溫側頭看了十九一眼,十九形容狼狽不堪,下額處磕破了,血線流向脖子,卻在半路已經乾涸。
手背和手心都有傷,手肘處更是連衣服都破了,實在有些慘。
她靠在角落裡麵跪坐著垂頭,像是乾了壞事的小孩子蔫頭耷腦的等著大人責備她。
閻溫看了幾眼,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都沒說,坐在馬車中小桌案的邊上,一直在垂頭掐著眉心。
十九本來跪坐在一邊沒吭聲,但見閻溫一個勁兒的掐,等會兒又要將額頭掐出血印子,本就長得凶,再陰著臉,額頭上還多一道血印子,看上去好像地下爬上來的血修羅一般。
“大人,你彆掐了,我給你揉一揉吧……”
閻溫沒搭理十九,十九默默膝行過來,跪坐在閻溫的身後,剛要伸手,閻溫開口道,“你到底為什麼不在宮中呆著,你非要出來乾什麼?”城中的瘟疫雖然才控製住,但也並不是沒有染上的可能。
他這一會兒的語氣就跟剛才不一樣了,剛才是要氣瘋了想殺人的那種,但現在語氣中也含著怒意,但更多的是無奈。
十九和他混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基本已經能夠察覺到他的心情,因此並不受他的態度影響,手指落在閻溫的頭頂,輕輕的按揉著。
閻溫卻一把抓住十九的手,拽到眼前看了看,手心生生缺了一塊皮,雖說傷口並不算大,也就一枚硬幣大小,但手上缺了一塊肉,還給他按揉頭部,難不成她不知道疼嗎?
“彆按了。”
閻溫抓著十九的胳膊,將她拽到自己身旁坐著,又湊近看了看十九下顎處的傷口,嘴唇抿得緊緊的。
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從在路上看到十九開始就在滋生,直至十九險些被踩在馬蹄下,直到她一身狼狽,出現在自己的麵前,這種模糊的滋味,升到巔峰。
閻溫自己在心中過濾整理,說是擔憂但又不像。
若單純隻是擔憂一個傀儡出事,他心中此刻絕不至於還在後怕到心尖發顫。
閻溫看著十九下顎處的傷,不自覺的將眉擰的越緊。
伸手碰了碰,十九疼了嘶的一聲,他動作一頓,沒好氣道,“會落疤的,一個大疤,說不定旁邊的皮膚也會跟著抽起來,非常醜。”
十九:……現在已經從生氣發火,改成詛咒人了嗎。
“你活該。”閻溫又說。
十九不知道怎麼接他的話,索性老老實實的坐在他旁邊沒動。
閻溫隔了一會兒又問道,“出宮乾什麼?是怎麼出來的?”
“我就是想……玩兒,”十九硬著頭皮回答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就裝作沒聽見,她要是說了,閻溫肯定又讓她把小牌子還給他。
十九不自覺的伸手按了按自己胸前的小牌子,心想著靈著呢,她絕對不要還回去。
閻溫一見她的樣子,就基本猜出她在想什麼,但他這一會兒氣消的差不多,想一想這一次出來沒什麼大事,小傀儡即便是跟著也沒什麼,早知道她心這麼野,非要跟著,他倒不如一開始帶她一起出來了……
閻溫歎了口氣又問,“傷是怎麼弄的?”
“被人給絆著,一個姑姑,把我摔在地上……”十九指著自己的耳朵,“她還拎我的耳朵……手勁兒特彆大,我說我是女皇,讓她放開我,她就說她是王母娘娘……”
閻溫抿住嘴角笑意,轉頭對著車壁,過了一會兒才回頭,看向十九的耳朵,那上麵雖然已經沒有了紅印子,但是閻溫看到了那上麵的傷疤,正是十九曾經為救他而留下的。
“可將人給處置了?”閻溫又問。
“沒有……我跑的太急了,不過我後麵跟著兩個小太監,其中一個幫我解了圍,還製住了那姑姑,估計會逮住她的。”
閻溫沒再吭聲,十九也垂下頭,馬車晃晃悠悠走在路上,閻溫控製不住又看了十九一會兒,十九以為他還會問什麼,可閻溫卻突兀的伸出手,伸到十九的頭頂,停頓片刻後輕輕落下,為十九整理頭發。
十九嘴角一牽,慢慢將頭朝著閻溫的方向的挪,幾乎是抵在他的肩頭,低著頭任憑他的手指在自己的發間穿梭。
閻溫理到一半,看著十九一截細白的脖子,心裡沒來由的一跳,動作陡然一頓。
接著他皺眉推了一下十九的肩膀,十九正享受著閻溫的溫情,不明所以的抬頭,見他臉色又不好了,也不敢問,重新跪坐起來,時不時偷偷看他。
一路無話,到了城西醫署,閻溫下馬車,十九也要跟下來,被閻溫製止了。
十九千辛萬苦追出來,就是不讓閻溫自己落單。不讓他喝那杯茶,閻溫方才在馬車上怎麼責怪她,回到宮中怎麼收拾她,十九都認了,但此刻絕不能讓閻溫落單。
因此她大著膽子伸手抓住閻溫的手,哀求道,“大人……車上,車上沒意思,我還是頭一次來這,就讓我下去看看嘛……”
十九硬著頭皮撒嬌,語調聽起來很怪異。
閻溫聽她這聲音,聽的身上竄起了成片小疙瘩。
閻溫看了看四周,單懷識趣的轉頭當沒聽見,閻溫有些惱怒的甩開十九,瞪了她一眼壓低聲音道,“你這副形容,出來做什麼!在車裡等著,換了衣服再出來……”
十九出來的太過匆忙,形容狼狽就算了,主要是她每天都為了見閻溫臭美的很,今天頭上珠翠跑丟了,但穿著的衣袍,看上去樣子素淡,卻在陽光下走動間折射七彩,是焦山飛霞錦,乃是宮中貢品,市麵上千金難求,實在過於打眼。
十九一聽連連點頭,又揪著閻溫袖子晃了晃,“那大人你命人快些……”
閻溫簡直讓她氣的肝疼,哼了一聲下車,馬車邊上輕聲的吩咐隨車的內侍。
十九生怕閻溫是誆她,緊貼著馬車聽著,聽到閻溫交代內侍快送衣物到那車裡麵,這才將心放下一半。
另一半還是懸著,推開馬車的小窗子,一個勁的朝著大堂中看,生怕閻溫還沒等她下車,就已經喝了茶。
好在想內侍的動作很快,衣服和束發的發帶,都被送進了馬車中,甚至還有一個穿著白色素衣的小姑娘也一同進來,伺候著十九換衣裳。
這衣裳生看上去和女孩身上的一模一樣,毫無花紋,隻有穿的時候領口翻起來才能看到,裡麵繡著一株草,十九搭了一眼便認出,同閻溫那塊玉佩上的一模一樣。
十九看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善意的衝她笑了笑,手腳利落的幫她換好了衣服,又從懷裡掏出了梳子,幫她梳理好頭發,用布帶紮上。
十九匆匆感謝,穿完之後就趕緊下車,直奔大堂。
閻溫坐在大堂之中,身側各站著一個內侍,大堂中無論是進來瞧病的還是櫃台後抓藥的,所有人不自覺噤若寒蟬。
閻溫今天穿的並不是太監服,一身絳紫色長袍,頭戴玉冠,看上去是尋常的世家公子裝扮,可他的氣勢實在太強了,隻是隨意往那裡一坐,就像戲文裡一身官服手持驚堂木,隻言片語便判定一人生死的青天大老爺。
十九方才在馬車中,生怕惹得閻溫發怒,都沒敢仔細瞧他,這會兒一看,腳步不由停止了一下,心中用上一股驕傲之情。
看看我家相公,多麼玉質金相卓爾不群!
不過十九這股驕傲之情,還沒等升騰到頭頂,就眼見著剛才伺候她穿衣的那個小姑娘,端著托盤,托盤上麵放著茶盞,緩步朝著大堂中的閻溫走過去。
噩夢在眼前上演的感覺,若不是親身體驗,是絕不會知道,那種感覺比當胸一刀,在胸前開個大口子,還要讓人覺得通體發涼。
十九快走幾步 ,故意在門檻上絆得踉蹌一下,朝著端著托盤的小姑娘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