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盞碎裂, 端茶的小姑娘被十九撞倒在地,手按在破碎的茶盞上, 瞬間就飆了血,臉色陡然慘白, 抓著自己的手, 幾息的功夫就哆嗦的不像樣。
看上去像是被手上的鮮血和劃傷嚇到, 但整個大堂的人中, 隻有十九知道, 這小姑娘嚇成這樣子,怕是因為知道這茶中含有瘟疫。
這小姑娘應當就是這醫署中的人, 長的清清秀秀,卻是個蛇蠍心腸, 這也算自作自受, 十九並不可憐她。
能在閻溫的醫署中做事, 曾經一度是十九的夢想,在老皇帝那一窩還沒被毒死的時候, 十九不被承認不為人知, 注定隻是個卑賤的奴隸。
對於一個低賤的女奴來說, 若是能夠擺脫行宮那潭汙泥,成為一個乾乾淨淨的醫女, 隻要能在像這樣偶然的機會, 見到來醫署中的閻溫, 為他奉上一杯茶, 對於曾經的十九來說, 她真的會激動的當場昏過去。
可是這女子在閻溫的手下做事,卻不知被誰人收買,黑了肝腸,想要坑害閻溫,十九縱使恨的牙癢癢,卻不能說,她並不知道這小姑娘身後是何人,她也並不應該知道。
否則今天為何瘋了一樣的跟著閻溫出來,又如何得知這茶盞中有問題,這一切的一切她都沒辦法解釋。
十九的手中毫無籌碼,哪怕對閻溫的愛慕可以讓她生死不顧,但她並不想死。
她如今唯一的倚仗就是閻溫的垂憐,若是要她賭上一切說出實情,閻溫鐵石心腸,即便因為某種原因會對她心軟,這心軟怕是也絕不足以姑息。
小姑娘在地上縮成一團,閻溫看向冷漠的站在小姑娘麵前的十九,眉頭微皺。
轉頭看向旁邊的小內侍,內侍便走上前伸出手要去扶。
十九卻一把抓住內侍的手臂,搖了搖頭,“不要扶她。”她身上沾了茶水,茶水中有瘟疫。
閻溫眉頭擰緊,十九看了閻溫一眼,硬著頭皮道,“她方才在馬車中……她,她對我不敬!”
閻溫眉梢不著痕跡的挑了下,小傀儡從來不在意這些事情,喜全惡語相向,她還能反過來給人求情,怎的今天對這小醫女的態度如此……
閻溫沒有再指使,小內侍被十九抓著不讓扶,這滿大堂的人,還就真沒人敢上前來扶這小姑娘。
十九看著她手掌鮮血淋漓,想到閻溫好險就被坑害,從未有過的肅容冷色,“你方才在馬車中說的話我可是記著的,你最好也記住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十九將聲音壓的低沉,語帶威脅,聽起來像是仗勢欺人,實際卻是一語雙關,“還不滾到荒郊野嶺去躲著,等著我家大人發落你麼!”
十九一直將自己的位置擺的很正,無論在任何人的麵前,從不拿女皇的架子,踏踏實實的做她的傀儡,因此也從無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
許是在閻溫的身邊呆的久了,見到閻溫也都是各種發怒的樣子,十九不自覺的就學著閻溫,冷起臉色眉心微蹙,倒有那麼兩分相像。
但是隻有這兩分,也足以將一個心中有鬼的人嚇的魂飛魄散了,小姑娘被十九一嗬斥,頓時如大夢初醒,“啊”了一聲,爬起來就朝著門口跑去。
閻溫的惡名可不是說說而已,她企圖坑害他被他發現了,必定比得瘟疫而死要淒慘十倍。
十九視線一直盯著她,見她跑出去時還知道躲著人,可見良心還沒徹底被狗吃了,這才悄悄的鬆一口氣。
眾人都不明所以,但是小姑娘的這種舉動,倒是將十九方才說的話“坐實”了,否則她何須這樣逃跑。
十九鬆開袖口裡緊握的拳頭,閉了閉眼睛,幾乎有些脫力,這裡實在是不安全,醫署裡麵能夠被買通一個,就能有第二個。
閻溫的視線落在十九的身上,想她今日種種異常表現,心中疑竇叢生,方才閻溫已經作了手勢,命單懷跟著那個小姑娘,必要時候將人抓起來。
閻溫也算了解十九,並不信她隻因為誰的幾句衝撞,就敢仗著他的勢當著這麼許多人撒潑,這其中定然有蹊蹺。
他也是聽屬下說城西醫署中有人研製出了方子,說是給城外隔離起來的百姓用過,雖無法徹底治愈,但好歹能夠延緩病情,一旦有了方向,拿到太醫院中集思廣益,研製出真的救命方子,也就是時間的問題。
可這醫師非要親眼見他才肯交付藥方,還口口聲聲說有個天大的秘密,必得親口告知他。
今日閻溫本也是要到晉江閣中,所以順帶著就想見一下這個口出狂言的醫師,想要見他的人無非就是那兩種,要麼圖權要麼圖錢,若是他的藥方屬實管用,閻溫向來不吝提拔人才。
可是他今日來的不巧,據說那研製出藥房的醫師出診了,巳時便回,除那醫師之外,無人知道藥方,畢竟才開始給自願試藥的百姓服了幾劑。
眼看要到巳時,閻溫隻聽屬下報城中瘟疫已經控製住,也總要親自來看上一眼方得安心,這才在大堂中稍稍等上片刻。
沒成想這片刻的功夫,小傀儡也能給他惹出事端來。
閻溫臉色不善,十九什麼都不能說,隻能悶在肚子裡,將噩夢中這盞致命的茶破壞掉,她暫時鬆了一口氣,徹底變成一個沒嘴的葫蘆,剛才那副狐假虎威的氣勢轉瞬消失的無影無蹤,勾著脊背,磨磨蹭蹭的蹭到閻溫的身側,站在他的身後做一個會喘氣的背景。
閻溫側頭看了一眼十九,十九悄默聲的朝著小內侍的身後挪,閻溫微微搖頭若有所思,將手肘拄在桌案上,終是沒說什麼。
大堂裡麵人來人往,但是大家都不自覺的放緩了聲音。
中途有另一人奉茶過來,但是閻溫沒有動的意思,一直在垂頭出神,不知道想些什麼。
十九今日的任務,就是盯著不讓閻溫在外將任何東西入口,就算是成功,隻要閻溫不喝不吃,她就不做聲。
過了好半晌,那出診的醫師還沒回來,閻溫有些不耐,正這時候,一個糙漢子背著一筐新鮮草藥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瘦瘦弱弱的女子。
“掌櫃,能換些補身子的草藥!”這壯漢生得人高馬大,出口聲若洪鐘。
他似乎並沒有感覺到,大堂中因為閻溫的存在而壓抑的氣氛,從屋外走進來扯著嗓子便喊,不像是換草藥倒像是來打劫的。
後頭抓藥的小童被他嚇得一哆嗦,掌櫃的朝著閻溫的方向看了一眼,見他沒有任何的反應,這才招手招呼壯漢,“將新鮮草藥拿來我看看……”
壯漢將手裡提著的藥筐遞過去,掌櫃看了看,點頭道,“這些草藥可以給你兌換幾副湯藥,你且說說要進補的人的狀況。”
壯漢嘿嘿一笑,回手撈住一直跟在他身後揪著他衣袖的女子,朝著掌櫃麵前一推。
“就是她,能否勞煩醫師給看一看,東西吃了不少但就是不長肉……”
閻溫本來在垂頭閉目,聽到這裡慢慢的抬起頭,撩眼皮朝櫃台處看了一眼,正見一個壯漢手舞足蹈的和掌櫃的描述,他身旁這女子如何能吃又如何一點肉都不長……
閻溫不受控製的想到小傀儡,她也是能吃的很,據說每日夜裡洗漱睡下之前,都要吃夜飯,而且大多是甜食,人確實也一點肉都不長……
那邊掌櫃的伸出手搭在女子的脈搏上,片刻後鬆開,提筆蘸墨很快開了藥方,旁邊的小童利落的抓好,包成了四包連在一塊,遞給了壯漢。
壯漢接過憨憨的笑著致謝,那女子臉色紅撲撲,揪著壯漢的袖口跟在他身後。
因為女子一直是背對著閻溫的方向,因此他隻看身形,隻以為是個小姑娘,想是壯漢領著自家閨女出來,想到十九平日裡也有就他袖口的毛病,不知為何感覺到一陣彆扭。
這種彆扭一直持續到閻溫等的醫師出診回來,幾人順著大堂進了裡間,十九和小內侍都不能進去,閻溫與人談話的時候從不喜身旁有人。
可是十九害怕她一眼看不到閻溫,閻溫就要入口什麼東西,每隔幾息,就探頭探腦的朝著屋裡看。
最後索性向後退至門邊,借著角度勉強能夠看到閻溫身邊的一小塊,隻要盯著他不吃東西喝東西就行。
十九不知道閻溫是來乾什麼,但見醫師,想來應當是與瘟疫有關,幾人在裡間談了許久,十九一直盯著,閻溫沒有動桌上的茶水。
等到一行人從裡間出來之後,十九窺視閻溫臉色,並沒發現有什麼異常,不由也跟著鬆一口氣,閻溫向來憂民,他臉色未變,定是瘟疫有望解決。
閻溫出了大堂之後,便徑直上了馬車,十九跟在他的身後,上馬車之後貼著車壁坐著,不吭聲不吭氣,也不去騷擾閻溫。
閻溫的視線卻是不由得一直看向十九,想到方才那醫師跟他說的話……再加上中途單懷派去跟蹤那個奉茶小姑娘的人回來,說是那小姑娘遙遙見過家人,便徑直出城,自動走到了瘟疫營中。
閻溫何其聰明,聯想到十九今日一係列的異常舉動,麵上不動神色,心中卻越來越沉,沉到他心中發悶,悶的他覺得上不來氣。
那個走進瘟疫營的小姑娘,今早還好好的,不過奉了一杯茶,就自動朝著瘟疫營中去,說明今早碎掉的茶盞中必定有問題。
想到這裡閻溫就全身發冷,他不由得又看向十九,這小傀儡將那個企圖害他的小姑娘撞倒,這說明……她也是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