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深宮中,從未與外人接觸,又是從何得知有人要害他?
且她不僅僅知情茶盞中有瘟疫,她今早瘋了一樣從皇宮出來,想必也不是巧合,閻溫越想越覺得自己真是心聾目盲,自詡識人有術,卻是沒看出小傀儡究竟是何人安插到他的身邊。
若是有人令她蓄意接近,這一切就都說的通了,行宮中那麼多人找她,偏偏跟著自己,奴隸市買下那個企圖傷他的奴隸,莊林寺中帶回的那碗粥,這些日子不斷的麻痹他,不斷的表露出善意,讓他迷惑,迷惑到竟然許她隨意出入內院,放肆到沒有他的命令,也敢從宮中追出來……
閻溫狠狠的掐了掐眉心,將潮水一樣的思緒和已然翻天覆地的心緒壓下,他在心中不住自嘲,識人不清,盲目接受善意,到如今……他在心中想到一百種悄無聲息的弄死小傀儡的方法,但每一種,隻要想到她那張小臉濺上鮮血,清瘦的一折就斷的脊背真的折斷,他就無論如何,也再想不下去。
閻溫手抖的厲害,被他悄無聲息的收進袖子裡,他將心中滔天的怒意壓下,仔細回憶小傀儡一直以來的作為,這其中卻有一點,閻溫想不通。
她既然是旁人安插到他身邊的人,即然能夠事先預知甚至牽引他的決策,那為何每次都險險的引他避過那些?
為他豁出命相救,如剛才一般不讓他被坑害,真的是被後人蓄意的安排獲取信任,還是……還是她有心倒戈?
可即便是這樣,有些事她也做的太過了,骨肉計可以唱,豁出命去就引人深思了,凡是有度,過了那個度,並不會顯得有誠意,隻會顯得彆有所圖。
閻溫殘忍的將自己心中一切異樣的情緒都剝離,將利弊攤開,將十九所有的目的與異常都一一羅列,到最後得出結論——若是這個小傀儡真的有心要害他,莊林寺的那一次,她不舍身入水,他的援兵未到,便已經身死。
即不想坑害他,那便是有意倒戈投靠……閻溫又將一切利弊層層剝開,小傀儡還算聰明,因為這普天之下,隻有他這個閹人,即便把持朝政,也無法登基為帝,無法將血脈融入皇族,一輩子都需要傀儡。
其餘無論她身後是誰,得了大權,傀儡還要來做什麼?
可閻溫一想到這些時日,小傀儡都是抱著某種目的接近他,心中就一陣沒來由的拉扯。但他善於自苦,也不想去認真分析這種感覺來源何處,因何而起,隻將所有憤怒和無處安放的不知名情緒都一口咽下,咬著舌尖,滿嘴血腥的謀劃著如何反向利用這枚棋子。
若是小傀儡真心投靠,閻溫決定給她一個機會。
十九不知道這一會兒的功夫,閻溫已經把她劃到了敵方陣營,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的“奸細”。
她此刻正在腦中,一遍又一遍的仔細回憶關於那個噩夢,茶水閻溫沒喝,按理這一劫應該過了,但她生怕除了茶水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錯漏之處。
閻溫看著她閉目靠在車壁,心中如同堵了一塊冰冷的大石,墜的他脊梁都要彎了,連鼻子都有些發酸。
再不想承認,他也確實對十九卸下心防,無論是一開始是覺得她像自己阿娘也好,還是後來覺得她這個人逗趣,所以許她在眼前晃來晃去,看著她犯蠢也罷,閻溫到底是動容了的。
他一麵心裡憋屈的要爆發,一麵又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讓自己清醒下,玩了這麼多年的心思,到最後險些載在一個小東西手上,閻溫想想便是後脊發冷,恨死了沉溺其中的自己,果然這世上哪有一個人,會無緣故的對另一個人好……
閻溫想起溫清平曾說過的話,他說自己看似心狠手辣,唬人還成,可內裡如藕絲般勾勾纏纏,不該走苦路,該是個天生天養的貴公子,那樣便肯定是一個名動天下的風流少爺。
他想起溫清平臨死前拍著閻溫的臉道,“算你狗運,沒與你乾爹我對立兩麵,否則……”
否則什麼,溫清平沒能說完就走了,閻溫曾經嗤之以鼻,現在想想,溫清平說的沒錯,他到底還是同溫清平比不得,溫清平若將人當成狗,那人便在他眼中連條狗都不如。
可閻溫若是將一個人當成什麼,那人彆管是什麼,都已然在他眼中了。
閻溫麵上一派冷肅,心中思緒卻翻江倒海五味俱全,震驚於自己竟然會這麼久了,對小傀儡種種舉動毫無察覺,更震驚於自己到了這時候,竟還沒將她拽過來親手掐死,竟還想給她個活命的機會……
閻溫悶的受不了,伸手將馬車的車窗推開一些,朝著車外看去。
馬車還未行駛出街道,因此速度並不快,閻溫朝外隨意一眼,便巧合的看到暗巷中一對男女偷偷的親昵。
這本來是最入不得閻溫眼中的東西,但是他淡淡收回視線之後,又驀然僵住。
那兩個躲在暗巷親昵的不是彆人,正是先前在以醫署換藥的壯漢和……揪著壯漢衣襟的女子。
他們不是父子?!
閻溫一時間亂七八糟的思想陡然清空,想到先前那女子揪著壯漢袖口搖晃的舉動和神情,猛的抬頭去看十九。
思緒像是翻騰不息的洪水,陡然開閘,找到了出口之後,一股腦的傾瀉而下——
閻溫靠在車壁上,將所有的不解,都一點點的清晰串聯起來,要是這樣,那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釋的通了,水落石出,閻溫得到了一個最意外,也最讓他不能接受的結果。
為了印證這個結果,閻溫開口,堪稱溫柔的叫了十九一聲。
“過來,給我按揉肩膀。”閻溫垂頭,將所有情緒都隱藏進眼底。
十九得了召喚,忙把自己滿腦子夢中碎片收拾起來,膝行幾步,走到閻溫的身後,給他輕輕的按揉肩膀。
閻溫敲了敲車壁,低聲道:“回宮。”
原本是準備去一次晉江閣,但閻溫決定不去了,先將眼前的事情料理了,再加上今天醫師說的若是真的,那這盤大旗,閻溫是不想下也得下。
十九手指在閻溫的肩上緩慢按揉,但是閻溫今天不知道為什麼,身上僵硬的很。
“大人,放鬆些。”十九聲音就貼著閻溫的耳邊,平日裡都沒什麼,今日閻溫想到暗巷中看到的……從脖頸到天靈蓋,都起了一層小疙瘩。
不過閻溫還是竭力壓製著自己的,緩慢將身體放鬆下來,直至最後在按揉中“睡著”整個人幾乎癱軟在十九的懷裡。
十九今天真的沒想著耍流氓,她身上傷火辣辣的疼,手心中的傷口因為給閻溫按揉,都滲出了血絲。
不過閻溫癱軟在她的懷中,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十九笑了一下,牽動下巴上的上的傷,疼的一陣嘶嘶哈哈。
十九先是用手指緩慢撥弄閻溫的頭發,見閻溫沒有反應,似乎睡的很沉,這才手指一點點爬上他的眉眼,小心翼翼的,掠過閻溫的頭發,去觸碰閻溫的嘴唇。
閻溫袖口中的手指緊緊攥住,竭力控製自己的呼吸不亂,心中已經山呼海嘯電閃雷鳴敲鑼打鼓殺聲震天。
果然……
十九手指在閻溫的唇上輕輕的碰了兩下,然後歎息一般的開口,“大人……你何時才能知我心啊……”
現在就知道了!
十九說著將頭輕輕的貼在閻溫的額頭,閻溫正要睜眼抓個正著,好巧不巧,馬車的車窗沒關,車架拐了個彎,車窗哐當了一下,十九本就青天白日的乾壞事有點發毛,差點嚇把閻溫踹出去。
她微微抬起身,將車窗關的嚴嚴實實,然後心跳如雷的聽著閻溫的呼吸,十分謹慎,謹慎的閻溫都要裝不下去了,十九才重新將臉貼在了閻溫的臉上。
極輕的,帶著無限愛戀的蹭了蹭,“我希望,我這輩子,再不做關於你的夢了……”
十九說完,微微的側頭癡癡看著閻溫的睡顏,呼吸都噴灑在閻溫的臉上。
閻溫實在是沒忍住,呼吸變了下,十九立刻縮回試探的小觸角,規規矩矩的坐著。
閻溫還閉著眼睛,抓賊抓臟,就憑十九剛剛的小動作,他能抓她好幾個準,但是他卻仍舊閉著眼,甚至還慢慢的滑倒,枕到了十九的腿上。
又不知過了多久,閻溫保持著這種姿勢腦子裡亂糟糟的,幾乎真的要睡著了,突然感覺到唇上一暖。
他猛的睜眼,十九放大的臉近在咫尺,兩人氣息交融,閻溫呼吸一窒,緊緊盯著十九緊閉的雙眼,好一會,才出聲道,“你在乾什麼?”
他聲音不急不厲,說話時兩人還保持著想貼的姿勢,嘴唇動作甚至像是在十九的唇上輾轉,可這聲音傳到十九的耳中如同炸在頭頂的驚雷。
她猛地睜眼對上閻溫的視線,感覺自己像是被當頭狠狠揍了一棍子,連起身都忘了,還是閻溫推著她的肩膀將她推開。
十九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筋骨,癱坐在馬車軟墊上,嘴唇一直哆嗦著,卻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
她完了,她完了,十九腦中隻循環著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