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想:他在拖延時間。
這個答案很容易得出。在場三人皆心知肚明,等魔族將楚慎行想要的答案儘數吐露,那便是他死期來臨的時候。
雖不甘於被一個小輩威脅,但一時之間,迦婆離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沒有談判的資格。唯一的籌碼,就是自己在千百年前聽長輩說過的事情。碧元大陸已經封閉萬年,而眼前這對師徒無疑是這萬年之中最有可能飛升的人。他們好奇於碧元大陸之外的世界,想要在離開此地之前先一窺究竟。
迦婆離小心翼翼地握著自己的底牌。
他感受到外間劍氣,清晰地知道,自己甚至沒有在此刻編出謊話、換得外間師徒在日後吃一番苦頭的資格。
掌門那蠢貨,死就死了,還要額外給他留下麻煩。
在楚慎行冷冽的目光下,迦婆離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好在這還不是真正的結束。
紫霄族有諸多傳承,他如今拿出一點當做誘餌,到往後,或許有活命的可能。
迦婆離終於說:“要說天極世界之中,最使人向往的三處,那便分彆是玄武、天羅、蘭赫三洲。”
楚慎行麵色不動,秦子遊倒是慢慢轉過視線,打量一下靈陣中的魔修。
藤葉繞過他的眼睛,秦子遊眨一眨眼,心道:我並非看他麵上紋路。
藤葉還是盤桓不去,仿佛是楚慎行在問:不看麵上,那看哪裡?
秦子遊微歎。
迦婆離不知這對師徒之間正在發生什麼。他停頓片刻,似在斟酌。
迦婆離:“玄武大陸,人族興旺。天羅大陸,妖族盤踞。蘭赫大陸,便是我紫霄一族的地盤了。”
“妖族?”
秦子遊脫口詢問。
迦婆離看他一眼,見到青年身上停留的翠色藤蔓。他身上的紋路閃過流光,恍然:“原來你們不隻是師徒。”
難怪此前他的幻術不起作用。
於修士而言,父母血親皆是過客,師徒關係倒是長久,可畢竟並非獨一無二。
天下最親近的一份關係,莫過於道侶。
誠然,並非每一對道侶都心神相通,可以為對方敞開識海。但迦婆離眼前這對,便是走到這般地步。
紫霄族的幻術,可以迷人心智,讓人看不清身前事物。
從這個角度來講,迦婆離的幻術是成功的。此前,在楚、秦師徒看來,魔族的確變成了秦子遊的模樣。而在楚慎行“眼”中,秦子遊則成了那個血色巨人。
可這兩人心意相合,楚慎行能輕易知道,徒弟就在自己身邊。如此一來,怎會被幻象所惑。
結合此地困住自己的不明陣法、恰恰出現的真言靈陣,迦婆離雖有不甘,但很大程度上已經心服口服,知道自己合該淪落於此。
隻是畢竟想要活下去。
他仍然期待族人前來此地。紫霄一族的輝煌,迦婆離隻在長輩的話音中聽說過。到如今,偌大一個碧元大陸,隻剩他一魔留存。不止人類修士向往大千世界,迦婆離同樣向往著父母提過多次的蘭赫洲,還有紫霄族的大道征程。
眼看那對師徒並未理會自己,迦婆離興致缺缺。又因他視線在年歲更小的劍修身上停留過久,年長那個愈發不耐。
迦婆離感受到危險逼近,這是真切存在的死亡預警。他不敢再耽擱,連珠炮似的說:“妖族,多是能口吐人言的高階妖獸。此外,也有煉出人形的妖修。”
聽到這話,秦子遊驚異地睜大眼睛,嘴巴微微張開。
迦婆離斟酌著賣關子的尺度,說:“碧元大陸便有鮫族。在天羅大陸,鮫族占據四海,何等威風,卻是此地小小妖鮫遠不能及的。”
楚慎行沉吟,藤枝從秦子遊麵頰上滑去。
迦婆離又說:“這千年來,仿佛有一新興門派,叫做‘儒風寺’的。這當真是笑話,儒風儒風,自然是儒家學風。可一個‘寺’字,又是佛家傳承。這二者生生拚在一處,門中弟子修習的更是道家心法,卻還要裝模作樣地剃個光頭——連裝都裝不虔誠,數來數去,不剃度的弟子仿佛還占了多數。你們說說,這是不是可笑至極?”
這句話落下來,的確出乎楚慎行意料。
他琢磨著迦婆離話中的幾個關鍵:儒家、佛家、道家。
楚慎行眼神微動。
他看迦婆離的目光變化,比從前多了幾分興味。
迦婆離察覺到,原先的笑意淡了些,心中轉而一凜。
不好!
這不是好兆頭。
或許他做錯了選擇。透露太多,反倒可能招致另一種殺身之禍。
這並非魔族杞人憂天。當下時刻,楚慎行的確在模糊想,此前自己曾在歸元宗粗略看過一道搜魂法訣。
楚慎行不曾用過此類招數,但與其讓這魔族吞吞吐吐、拖延時間,不如一試。
問題在於,天長日久,那道記憶中的法訣已經有些模糊。此外,楚慎行不確信人修這邊的法訣會對魔族產生作用。
迦婆離審時度勢,謹慎地補充:“……這是我族先輩道解之前,留下的話。”
言下之意:並非我博聞廣見,我也不過賣弄先人所言。
楚慎行眼神動了動,吩咐:“繼續。”
秦子遊問:“你說鮫族占據天羅四海,那天羅洲上,可有其他地方?又是什麼狀況?”
迦婆離心中稍定,回答:“我所知的,也不過是萬年前的狀況。若說妖族,自以龍鳳為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