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
他想：如果我這會兒對楚慎行做些什麼，他會不會發現？
心思浮動之間，楚慎行大約也沉入夢中。
他的手原本扣在秦子遊腰上，這會兒，卻忽而往下滑去。
秦子遊眼睛睜大，屏住呼吸。
黑暗裡，他察覺到什麼，這讓他心跳不已。
少年咬著下唇，儘量夾住腿。
又胡思亂想：他夢到什麼了？
是什麼東西，能讓楚慎行有這樣的反應、動作？
秦子遊心頭冒出許多酸溜溜的泡泡。
他做出一點“凶狠”表情，抬手去捏楚慎行的臉。
捏得小心翼翼，拉扯出一點，再放下。
秦子遊心想：應該沒有被發現？
應該……
他心思剛起，又被楚慎行重重捏了一下。
秦子遊近乎驚叫。
好在他意識尚在，記得壓住嗓音。
這之後，秦子遊懷揣更多警惕，將自己的手收回。
他喉結滾動一下，默念：睡吧，睡吧。
念到一半，察覺楚慎行又有動靜。
少年眼睛再度睜大。
他屏息靜氣，察覺楚慎行翻身。
楚慎行原本是側躺、抱住他。
這會兒翻身，半邊身體就壓在秦子遊身上。
這太親近。
秦子遊麵上好不容易消散的紅潮再度湧上。
他一方麵明知道，精神屏障之內，自己和楚慎行之間的任何動靜，都不會為另外三個隊友所覺——這比房屋牆壁更加牢靠，不止可以阻攔旁人目光，也可以阻擋掉哨兵們視作“第一雙眼睛”的精神力。
一方麵又想，可楚慎行在睡啊，萬一、萬一……
秦子遊思來想去，還是咬咬牙，覺得不該這麼下去。
他輕輕推推楚慎行，叫他：“慎行？哥？”
嗓音很低，近乎是氣音。
不過楚慎行仍然有反應。
他像是輕輕咕噥了句什麼，秦子遊聽了，心頭一喜，再推他：“慎行——嗯……”
他不敢再叫了。
楚慎行的手，竟然……
秦子遊的心情被割裂成兩半。
一半是極致的歡愉，一半是憂心被發現的緊張。
這當中，他仿佛聽到了輕輕的笑聲。可他的情緒波動太快，那笑聲很快消散無蹤。
秦子遊疑心自己聽錯。
他開始想，也許自己從來沒有從此前的夢中醒來，隻是換做一個更加熟悉、更加真實的場地。
他重新回到那片潮海之中，身體緊緊繃著，眼梢落下一點濕痕。
意識逐漸下沉。而在這樣下沉的儘頭，楚慎行的聲音再度出現。
不再是低笑，而是歎息一般地叫他：“子遊。”
伴隨著這樣聲音的，是一個近乎要被忽略過去的吻。
和從前每一次一樣，落在他額頭上。
……
……
秦子遊再醒來的時候，距離正常考試結束，隻剩下半個小時。
他竟然是第一個醒的。
睜眼的一瞬間，他先看了時間，再查看排行榜。
很好。
441小隊依然領先。
除此之外，734小隊和謝湘湘小隊竟然達成了分數相等的並列第三。
秦子遊看過之後，關掉終端。
分明還在卡俄斯星上，他卻覺得，自己提前進入了假期。
唯一的問題，在於：有了昨晚那兩個夢，他現在，有點不知道怎麼麵對楚慎行。
自然應該當做無事發生。
原本就無事發生。
但昨晚的一切，尤其是第二個夢，又那麼真實。
他能感覺到楚慎行落在自己脖頸上的呼吸，就像是現在。
秦子遊想到這裡，心跳漏了一拍。
他抿著嘴巴，忐忑地轉頭，去看楚慎行的睡顏。
這張臉，秦子遊堪稱從小看到大。
但這一刻，他的第一個念頭依然是：好帥！
秦子遊一點點湊近。
想要親他。
想要和楚慎行更親近。
想要和他精神綁定、身體綁定。
在兩人年幼的時候，白塔曾經給他們做過匹配度測試。結果顯示，兩人的匹配度之高，達到了一個“理論上”才有的水平。
昨晚的一切雖然是夢，但無形之間，好像打開了秦子遊心底的某個閘門。
他抱著三分篤定、七分踟躕，想：興昌、白皎、程雲清……所有老師，那麼多同學，楚家的叔叔阿姨，還有我爸媽，好像所有人都覺得，我和慎行應該已經在一起。
秦子遊否認過很多次。
他最初否認的時候，是很真心，覺得自己與楚慎行僅僅是至交好友。
隻是從某一天開始，忽然沒有那麼真心。
精神屏障之內，秦子遊小聲說：“哥，這個暑假，我試一試能不能追到你。”
他話音落下，看到楚慎行眼皮顫動。
秦子遊立刻緊張，閉上眼睛。
閉過之後，又開始糾結：馬上就要結束考試了。
到時候，探查機器人一來，看到441小隊這個狀態。
還是應該儘快起床。
他心思一轉，又睜開眼睛。
一切都顯得尋常，輕鬆，值得高興。
秦子遊麵上帶著放鬆的、愜意的笑意。
楚慎行有所察覺。
他作為向導，原本就能感受到身側所有哨兵的狀態。
想到秦子遊方才的話，楚慎行半是好笑，半是期待。
要追他？
他懷抱著一種寬容心情，想：這也不錯。
隻是想到一半，楚慎行察覺不對。
秦子遊的精神海出現變動，哨兵像是迅速緊張、警惕起來。
不隻是他。
還有白皎、程雲清。
三個哨兵先後坐起身，白皎叫道：“子遊？”
程雲清說：“有東西在外麵嗎？”
秦子遊深呼吸。
他說：“對。”
張興昌更慢一步醒來。
他尚且迷迷糊糊，聽到三個哨兵的對話，茫然：“什麼東西？探查機器人？”
“不是，”秦子遊凝重道：“是異獸。”
張興昌原先的迷糊退去。
原本進入半休假狀態的441小隊重新提起精神。
三個哨兵的精神力往外鋪散，小鹿、白狼與蒼鷹的影子浮現在外。
蒼鷹盤旋於空中，而小鹿與白狼騰空一躍，與空中沉沉壓來的電翼獸對視。
大半天前，少年們曾經在電子地圖上見過一張照片。
黑霧之中，電光勾勒出一個又一個異獸的身影。
到現在，照片出現在現實之中。
補給點被電翼獸層層包圍。
而441小隊察覺到更加緊迫的問題。
他們的終端，失去訊號了。
“怎麼會……”
張興昌頭腦發懵。
他們離開宿舍。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五人撬開補給點的控製室門，進入其中。
楚慎行坐在操控台前，其他幾個人看著監控畫麵中的場麵。
三個哨兵已有心理準備，張興昌則倒吸了一口冷氣：“怎麼會這麼多！它們在外麵，呼，在外麵待了多久？”
秦子遊說：“不知道。”
張興昌看他。
秦子遊皺眉，說：“昨天晚上，我沒有感覺到有東西過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楚慎行的動作微微一頓。
秦子遊下意識補充：“哥，不是你精神力屏障的原因。之前在b區，咱們晚上也遇到過八腳獸。當時你一樣打開了精神力屏障，但是我還是提前發現了，記不記得？”
楚慎行未言。
張興昌急得團團轉，說：“還有二十多分鐘就考試結束了。這種非常情況，會有救援嗎？”
程雲清說：“這裡並不是地圖上劃分的s級異獸範圍。”甚至可以說相隔甚遠，“它們卻找了上來，有目的性地針對我們。不隻是子遊，我和白皎也直到剛才才有感覺。我懷疑——”
楚慎行說：“定位到了最近的探查機器人。”
其他人驀地看向他。
楚慎行說：“已經報廢了。”
程雲清“啊”了聲，張興昌發愣。
秦子遊：“二十分鐘之後，咱們這裡傳不出信號，聯係到探查機器人報廢，教官應該會發現不對。”
他的語氣冷靜、客觀。
“但是，”白皎深呼吸，“教官過來，需要時間。”
秦子遊：“我們需要自救。”
張興昌抓住話頭，說：“不是說補給點內基本不可能出事嗎？”
“基本，”秦子遊說，“它們……”
其他四個人的目光又轉向他。
秦子遊的精神力緩緩收攏，落在每一個電翼獸身上。
這個舉動太耗費力氣，秦子遊的精神海近乎一瞬間被抽空。
但藤枝湧來，纏繞上他的手腕。
秦子遊恢複一些精神，吐出一口氣，說：“它們的精神力躍動幅度很高。”
張興昌瞳孔顫動，楚慎行、程雲清皺眉。
白皎重新轉頭，看向監控鏡頭。
他嗓音發抖，說：“它們在準備進攻。”
一個補給點，可以在上百隻s級異獸的攻擊下堅持多久？
441小隊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親身試驗出答案。
前十分鐘，他們聽到一陣令人牙酸骨癢的“刺啦”聲。電翼獸的螯牙啃咬著補給點外牆，若從外間來看，整個補給點上，遍布著密密麻麻、無窮無儘的異獸。
電光閃爍之中，441小隊清晰地認識到一件事。
他們真的有可能死在這裡。
在拿到了本場期末考試最高的分數之後。
在懷揣著對接下來假期的期待、過了愉快的一晚上之後。
秦子遊眼眶發乾、發澀。
在他終於下定決心，去追求楚慎行之後——
……
……
“周教官！”
飛船之上，周祿存身畔，驀地亮起一道投影。
周祿存原先正在調動地麵上的探查機器人，好將所有學生都及時、安全地送回基地。如今李鴻忽然出現，他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於是沒好氣道：“怎麼了？”
李鴻說：“441隊不見了。”
周祿存一愣，“不見了 ？”
李鴻說：“他們隊伍的信號直接消失在係統內。”
周祿存說：“這裡畢竟是荒星，有時候學院臨時搭建的信號塔是不靠譜。”
李鴻說：“他們最後在的地方，是i7補給點。”
周祿存一愣，“嗯？”
那又有什麼關係？
李鴻嗓音克製，說：“剛剛收到了i7補給點的警報。補給點受到異獸襲擊，已經被完全摧毀。”
到這裡，周祿存的神色終於嚴肅起來。
地表上，淩玉等人等待著探查機器人的到來。
淩玉歎道：“到最後，咱們也沒有找到線索。”
陸璿聳聳肩，說：“不過算是順利結束了。”
淩玉：“回去以後還是得寫個報告，把卡俄斯星從學生期末考試的池子裡取出去。”
他們雖然到底沒有證明卡俄斯星上存在會對學生們造成重大危害的東西，但此前的幾段視頻，也足夠讓官方派來更多人手，徹查這顆星球的狀況。
陸璿讚同：“對。一次不出事，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出事。”
正說到這裡，他們接到了來自飛船的通訊。
淩玉：“怎麼這個時候來？”
這時候，她的話音裡還有鬆快、意外。
但往後，等淩玉的神色慢慢凝重，“是，我們這就趕去查看情況。”
半分鐘後，通訊掛斷。
淩玉深呼吸了一口氣，宣布：“已經出事了。”
441小隊失蹤。
他們最後所在的補給點，一樣失蹤。
就像是此前那些消失的異獸屍體一樣。無論是補給點，還是441小隊，都像是被從卡俄斯星上徑自抹去，看不到一點痕跡。
“但是，”在所有教官嚴陣以待時，李鴻提出，“考試結束前那十分鐘，441小隊的分數暴漲，突破了兩萬大關——他們遇到了s級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