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昌說：“你是打算離開？”
程雲清深呼吸，說：“地麵上出現異獸屍體的時候，那些蟲子會‘上去’。如果咱們可以找到機會，和牠們一起‘上去’呢？”
張興昌啞然，說：“可期末考試已經結束了。”
程雲清沉默。
張興昌說：“這一片的異獸，已經快被咱們同學殺光了。”
“其他地方，”秦子遊說，“咱們已經快要到考場邊界。其他地方，異獸之間原本也會相互廝殺。”
張興昌說：“這是在賭。”
秦子遊安靜片刻，說：“對。是遇到要去地麵的蟲子概率更大，還是教官他們想明白發生了什麼、來地下救咱們的概率更大。”
張興昌喉嚨發乾。
楚慎行說：“探查機器人沒有絲毫發現，這還意味著，這些蟲子會有意識地躲避外來者。”
白皎茫然，問：“這說明什麼？”
“這是一個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巢穴，”楚慎行說，“那些蟲子可以隱藏行蹤，但它們沒有自己捕獵的能力，隻能尋找已有的屍體。”
441小隊餘下幾人若有所思。
楚慎行這句話，像是一劑強心劑。
楚慎行說：“還有。既然牠們會有意識地躲避，那接下來一段時間，教官們要麼找到可以直接探測到一千米以下的儀器，確認地下真的有東西，並且找到‘挖掘’的方法。要麼，他們被那些蟲子蒙騙，什麼都找不到，遺憾地宣布我們‘失蹤’——至於我們，運氣好一點，這裡的蟲子的確能吃，那就可以多活一些時候。”
他話音落下，所有人無言。
沒有人問，“如果運氣不好呢”。
他們知道答案。
“走吧。”張興昌說，“我們去考場外麵。”
“這裡地形很複雜，”秦子遊說，“六天，可能全部要耽誤在路上。”
張興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是，咱們可以稍微隱藏行蹤，對吧？”
秦子遊笑了一下，“對。等白皎和雲清恢複了，咱們就不會像是現在這麼被動。”
張興昌苦笑，揉一揉臉，說：“那行吧。”
似乎也沒有其他選擇。
幾人又在補給點殘骸中停留了兩個小時。期間，楚慎行、秦子遊並未放棄取出這裡物資包的努力，可惜到底沒能成功。
兩個小時之後，在兩個向導的幫助下，哨兵們的狀況慢慢恢複。
441小隊在補給點的牆壁上留下信息。
如果學院方麵真的可以找到這裡，那至少可以得到他們的消息。
他們準備去哪個方向、目前的物資還能堅持多久……
這之後，五人深吸一口氣，離開補給點，正式踏入蟲巢。
同一時間，地麵之上。
淩玉等人恰好抵達。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從探查機器人拍攝的畫麵中看到了下麵的情況。可真的來到此地之後，他們才逐漸確認，無論是441小隊，還是補給點，都真的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這時候，其他隊伍相繼被探查機器人接回基地。
為了防止再次發生意外，這些隊伍並未像是學長、學姐們分享的那樣，在臨時基地內略作休整，甚至迎來一場暑假前的聯歡晚會。
他們直接被帶上飛船，來到太空。
隻是飛船到天空之後，又遲遲不走。
學生們自然疑竇叢生。
這之中，又有與楚慎行等人相熟的學生，敏銳地察覺到不同。
按說考試結束，他們看著排行榜上高達兩萬的分數，總要對441小隊說一聲祝賀。
可是——
441小隊到哪裡去了？
沒有人知道答案。
……
……
楚慎行五人失蹤的第三天，淩玉等人勉強算是有了新的發現。
他們取了i7補給點周邊的土壤樣本，送回飛船化驗。化驗的結果是，此地的土壤之中，存在一種會引起電翼獸躁動的物質。而這物質，又與無盔獸有關。
淩玉等人啞然。
他們看到結果的時候，已經能夠想明：所謂“引起躁動的物質”，多半就是441小隊擊敗了無盔獸之後，搜集的那些潮濕土壤。
而這無疑是學院的工作失誤。
此前，教官們在劃分考試地點的時候，的確如441小隊所想那樣，曾經對卡俄斯星上諸多異獸的領地做出些許“調整”。
這也是慣例。無論是宋杓、淩玉……所有人，都算是“經驗豐富”。
但那是在森林星、海洋星、荒漠星上的“經驗”。
在卡俄斯星上，似乎有些“水土不服”。
他們為所有學生設計了拿分方案。
d級異獸暫且不論。c級往後，學生們每推進一層，都會取得一些有用的東西，用以對抗接下來的異獸。
如果走楚慎行小隊這條路線，他們會利用岩獸外殼，拿到八腳獸毒囊。再利用八腳獸毒囊，拿到沾染了無盔獸□□的土壤——這麼一來，學生們可以短暫地抵抗電翼獸的攻擊。
而走734小隊、993小隊的路線，則會拿到其他東西。總得來說，作用相差無幾。
可是教官們對卡俄斯星上的異獸，到底不夠熟悉。
他們沒有想到，441小隊帶著無盔獸的氣息，短暫接近電翼獸領地之後折返，這已經將電翼獸觸怒，為他們召來殺機。
想到這裡，淩玉心情極糟。
更糟糕的是，對於五個失蹤的學生，他們至今沒有絲毫線索。
李鴻統計過楚慎行五人進入補給點的次數之後，教官們得到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441小隊一共進入補給點十一次。這意味著，他們手上仍然有一個尚未打開的物資包。
壞消息是：這個還沒打開的物資包，隻夠小隊五人多生存三天。
因i7補給點與441小隊一同消失無蹤，淩玉知道，自己有些同事抱有另一種觀點。
也許在i7補給點物資的支持下，441小隊可以存活一年往上。
但是，這更像是一種美好的願景。
淩玉心煩意亂。
這時候，陸璿從她身後走來。
淩玉側頭看他。
陸璿道：“宋教官已經申請了大型檢測設備。”
淩玉說：“但設備過來，總要時間。”
陸璿沉默。
淩玉閉了閉眼睛，說：“對，設備來了之後，咱們可能會知道這顆星球到底怎麼回事。”
但那個五個孩子，也已經徹底沒了生機。
……
……
441小隊不知道地麵上正在發生什麼。
他們依然行走在地下千米之處，謹慎地收斂氣息，躲避一切窺探。
這三天下來，他們儘量節約著營養棒，並且時刻做好以旁邊那些蟲卵為食的準備。
秦子遊照舊走在最前。
他耳尖動了動，聽到一點動靜。
秦子遊停下腳步。
其他四人默契地一同停下，藤蔓從蟲卵之中湧出，將他們纏繞其中、貼合著通道中潮濕、黏膩的土壁。
他們身前身後，都是一樣的蟲卵。
有蟲子在從他們麵前經過。
那的確並非他們曾經在教科書中見到的任何一種蟲子，這讓441小隊在休息時間苦笑著打趣：作為第一批發現這種蟲子的人，往後，他們的名字興許也會出現在教科書上。
當然，相關描述可能比較慘淡，譬如：宇宙曆2924年，蔚海學院期末考試時，五名打破了學院曆代期末考試分數記錄的學生誤入蟲巢，喪命於此——
當下，秦子遊小心地用精神力勾勒出身前的景象。
這裡是蟲族的王國。在此地停留愈久，小隊五人就愈肯定這點。
等到女王蘇醒，卡俄斯星就將不複存在，徹底拿回“蟲巢”之名。
而女王醒來的時間，可能是一百、一千年之後，也可能是下一秒。
這一批蟲子似乎很多。
五個少年能夠聽到牠們翅膀輕輕震動的“嗡”聲，牠們的步行足在地上摩挲的聲音。
他們忍耐著、克製著，不發出一點聲音。
這原本是過去三天之中常有的狀況。但是今天，仿佛有一點不同。
張興昌輕輕地抽了一口氣。
這點聲響，換在任何一個地方，都非常不明顯。
可這是寂靜地下。
當下時刻，蟲子們像是停了下來。
張興昌額頭浮起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驚恐地、難以置信地感覺到：自己後腰上，有什麼東西在顧湧。
是一顆蟲卵！
那顆蟲卵中，有什麼東西到了“出生”的時候。
而牠生命的出口，恰好被張興昌擋住。
張興昌可以察覺更多。
試圖咬破卵皮的螯牙。
在卵皮上刮蹭的蟲足。
細細密密、接連不斷的動作……
他死死閉著眼睛，百靈鳥在他肩頭瑟瑟發抖。
蟲子們靠近了。
牠們聽到了異動。
尋找著、探查著……
張興昌心頭發顫，眼眶發熱。
他這一番動靜，被三個哨兵察覺到。
同樣的，也被楚慎行察覺到。
也是巧合。他們這一番躲閃，張興昌正在小隊中間。
他右邊是楚慎行，左邊是白皎。
此刻，他感覺到，藤蔓將自己包裹住，往另一邊推去。
他後腰上，那個顧湧的東西慢慢離他遠去。
前車之鑒下，張興昌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楚慎行操控著藤蔓，將張興昌推遠之後，將那個即將破皮而出的蟲卵露在外麵。
粘液濕噠噠地凝落下來。如果這裡有光，土壁一定會呈現出一種亮晶晶的顏色。
可是沒有。
一切都隻是無聲的、潮濕的、黑暗的。
輕輕的“噗”聲之後，一根蟲足頂破了卵皮。
楚慎行眉尖微微擰起。
他握住身側秦子遊的手，與竹馬十指相扣。
他們已經選擇了最危險的一條路，那接下來，會麵對什麼，441小隊都算早有預料。
隻是……
楚慎行慢慢地呼出一口氣。
這口氣落在當下環境之中，悄然消散。
湧來的蟲子們被卵皮破開的動靜吸引。
那是一隻幼蟲，身上的甲殼尚且柔軟、半透明。
牠裹著一身粘液出生，在破卵而出之後，就帶著一股淡淡的腥味，滾到下方，落入其他蟲子之間。
蟲子們接納了牠，仿佛也接受，方才的動靜，就是由這個新出生的同族發出。
幼蟲被稍微年長一些、甲殼已經變成深色的蟲子用前足夾住。
441小隊身前的蟲子們分作兩批。其中一隻，帶著幼蟲往另一個方向去。餘下的，則繼續往前。
441小隊靜靜貼在牆上，許久、許久，藤蔓終於緩緩退走。
白皎安慰地拍一拍張興昌的肩膀。張興昌活動一下發麻的腳，小心翼翼地在遍地蟲卵之中尋找一個落腳之處。
他們度過了一次危機。
這讓少年們略有喜意。
精神體們湊在一起，相互頂一頂頭，算是慶祝。
黑暗裡，秦子遊比劃手勢：走了，不要耽誤。
他們已經走了三天，但算下來，僅僅走過了一半電翼獸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