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結束之後的第六天, 卡俄斯外的飛船依然沒有離開。
作為留在飛船上值班的唯一教官,周祿存又送走一波來詢問狀況的學生。
他還是用此前的說法:飛船出了故障,還需要一段時間維修——什麼?你們問441小隊去了哪裡?啊, 這個要問宋教官,我也不知道。
話裡內容多半是假。周祿存說出來的時候, 就意識到, 學生們應該也明白這點。
兩方心照不宣。
等到學生離開,周祿存重新坐在操控台前, 憂心忡忡。
他看著下方那顆被黑霧籠罩的星球。
對卡俄斯星的探查與對441小隊的搜救活動在同時進行,隻是今天, 也還是一無所獲。
……
……
“——!”
441小隊五人又一次被藤蔓貼在洞壁上。
他們逐漸走出了那片遍地蟲卵的區域,卻並非安全。
出現在他們麵前的蟲子愈來愈多, 成群結隊。近乎每走十分鐘, 都要花五六分鐘躲避。
這讓小隊的五人有了短暫爭論。
要按照此前規劃的方向再往前嗎?
可這麼下去,他們會不會陷入蟲海、寸步難行?
那要是換一個方向呢?
幾個少年回想著此前學習過的蟲巢構造。
一般來說,蟲巢總會分出幾個主要區域。
卵室,幼蟲室, 食物室, 垃圾室。
再之後, 則是女王的居所。
他們顯然是剛剛走出卵室。而根據此前經曆判斷,幼蟲室在另一個方向。
這讓441小隊心底略有猜測, 又因之更加忐忑。
因始終節約著營養棒,到這會兒, 他們手上的食水還夠維持幾天生存。
聽著蟲子走動的聲音,五人各有所思。
數分鐘後, 蟲子們離開, 藤蔓撤走。
幾人重新落下。
張興昌比劃手勢:這麼下去, 會不會走進王巢?
秦子遊比劃:有可能,但是原本也沒法確定所有功能區的分布。
張興昌麵色凝重,程雲清、白皎也慢慢加入討論。
他們不得不鄭重考慮“如果王巢就在前方”的可能性,並由此延伸出了其他問題。
白皎:女王周圍一定會有重重守衛。目前這個程度,不像是王巢。
他們曾經在學院中學習過手語,這會兒倒是方便溝通。
秦子遊舔了舔嘴唇,能察覺到喉間微燥。
但畢竟手上依然有食物,他心情還算鎮定。
他通過精神力,“看著”幾個同伴比劃出的信息。再有,就是始終沒有動靜,似乎在端詳一個方向的楚慎行。
小鹿走上前去,頂一頂楚慎行的手臂。
楚慎行回神,忽而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441小隊其餘四人一愣。
秦子遊心神微晃,意識到:難道——
楚慎行的精神體悄然往前。
他隱有預感,卻不能肯定。
當下,他聽著幾個同伴的呼吸聲,聽著秦子遊越來越快的心跳。
三個哨兵都未有更多感覺,但是……
藤蔓觸碰到了什麼。
藤枝纏繞那個存在,從下方的細足,到甲殼下的蟲腹。
三個哨兵“看”不到隱藏在暗處的存在,卻能察覺到藤蔓的走勢。
隨著藤枝往上、往上,白皎的身體一顫,往後退去一步。
牠在這裡多久了?
牠——牠們在這裡多久了?
秦子遊驀地拉住旁邊楚慎行的手臂!
他將楚慎行甩到小鹿身上,而後自己翻身而上。
與此同時,白狼出現在黑暗、比此前乾燥許多的洞窟之內。
不必白皎多說,張興昌連忙爬到白狼背上。
白皎再去拉程雲清。
程雲清搖頭,把他的手從自己手臂上捋下。
白皎焦灼,程雲清卻又推他一把,催他快些騎上白狼。
白皎抽了口冷氣,到底知道輕重緩急,不再多說。
等他上到白狼背上,程雲清抓住蒼鷹的腳,跟著其他同伴,往前飛去。
441小隊慌不擇路!
他們不知道自己被盯上多久,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處於怎樣的環境之中。
一片混亂下,張興昌記起什麼,拿出了在空間鈕內許久不曾用上的探照燈。
他手放在探照燈開關上,看向自己的幾個隊友。
要打開嗎?
此刻打開,可以讓他們看清自己到底在麵對什麼。但同時,也可能吸引其他蟲子的注意力。
張興昌踟躕,楚慎行幫他做下決斷。
張興昌隻覺得指尖一緊,竟是藤枝纏來,壓著他的手,按下探照燈開關。
地下千米,沒有了黑霧乾擾,探照燈的光線照到數十米外的地方。
他們看到了洞壁上的岔口,看到洞頂上的土壤,也看到追在自己身後的蟲族。
那些蟲子與三個哨兵此前在蟲巢內“看到”的都有不同。
牠們身姿更高、更大,足有兩米以上。甲殼在光線下發亮,乍看起來是黑沉沉色澤,可光線滑過時,卻又呈現出一種絳紅色。
秦子遊、白皎與程雲清一起回頭。
他們第一次遇到這樣詭譎的場麵。
精神力的探查中,他們背後空無一物。
可視野之內,他們清晰地看到追逐著自己的蟲子!
最為可怖的是,在他們的目光之中,蟲子們的身體竟然逐漸變得透明,與周圍洞壁、土壤融為一體,徹底消失在441小隊的探查範圍之內。
三個哨兵不寒而栗。
無法探查,意味著他們沒法對這些蟲子發動攻擊。
他們甚至沒辦法判斷,自己是否甩開背後追殺著的蟲子。
程雲清落在五人最後。
她拉著蒼鷹的腳。因成蟲身形高大,地下洞窟也建得頗高,勉強可以支撐程雲清和精神體的飛行。饒是如此,她的腳偶爾還是會拖在地上。
一來二去,自然影響到行進速度。
張興昌的探照燈從程雲清背後晃晃悠悠地照來,她看到地麵上偶爾出現的凹陷,心中湧出一股不祥預感。
很近了。
她耳邊一片“嗡”聲,將所有精神力聚攏到身前。即便如此,依然起不到作用。
唯一能確定的是,蟲子依然在追——
程雲清瞳孔一縮。
她腰間一痛,竟是生生被從蒼鷹身上扯下,壓在地上!
她嗅到一股淡淡腥氣。這並不讓程雲清驚恐,反倒讓她心生喜意。
蟲子抓住她了,但這讓程雲清驟然想到:它們既然要“捕獵”,就一定會和我們產生接觸!
程雲清的精神力再度凝聚,化作一片薄刀,朝身前腥風卷來之所襲去。
地下洞穴震動,程雲清心神一樣巨震。
怎麼會?!
她的精神力攻擊打了個空!
程雲清神思恍惚,思緒出現短暫凝滯。
這時候,她忽而聽到“呦”的一聲鹿鳴。
腰上的桎梏感隨著鹿鳴一起淡去。
程雲清心念一動。
她低頭去看,果然在自己身側看到一隻斷去的蟲足。
原來如此!
那根蟲足,正是由秦子遊斬下。
他將程雲清拉起,迅速說:“它們攻擊的時候身體會‘出現’,甲殼強度不大,能對付。”
既然避無可避,不如主動出擊。
秦子遊與白皎一樣加入戰局。
探照燈的光線遠遠照來,三個哨兵偶爾能看到牆壁上映出的蟲影。
張興昌心驚膽戰地貼在洞壁上,看著愈多蟲子顯露身形。
楚慎行說:“他們找到辦法了。”
張興昌顫顫巍巍:“嗯?嗯!”
楚慎行語氣還算從容、冷靜,“這些蟲子不會很難對付。”
還是那句話。如果真的那麼難以應對,那牠們怎麼可能不主動在地麵捕獵,而是隻找尋被學院學生們殺死的異獸?
張興昌還是嗓音發顫,“但是?”
他這麼問的時候,並非真的想到什麼,僅僅是想要一個保障。
張興昌想要聽到的回答是:但是?沒有“但是”。
但楚慎行沉吟片刻,說:“但是——僅限於‘這麼多蟲子’。”
張興昌回頭看他。
楚慎行垂眼思索,說:“要殺死咱們,對那些蟲子來說,其實很容易。”
張興昌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他在心裡求爺爺告奶奶,希望楚慎行不要繼續說下去。
隻是同時,張興昌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會因為楚慎行不說,就不發生。
他們更應該做的,是考慮到所有蟲子能做到的情況,再針對性地做出防備。
所以張興昌問:“牠們,怎、怎麼做?”
楚慎行抬起目光,看向三個哨兵所在方向。
蟲屍堆積,占據了整個通道。
楚慎行說:“這裡是地下。”
地下千米之處。
張興昌聽到這裡,眼睛驀然瞪大。
他明白了。
……
……
441小隊重新隱入黑暗。
隻是這一次,他們比此前大膽許多。
既然“成蟲”都不過如此,那整個巢穴之中,其實並沒有什麼存在能給他們造成實質性的危害。
原先是突逢危難,但一番戰鬥之後,反倒成為了一種轉機。
441小隊靜下心來,氣氛鬆弛很多。
他們慢慢商量,接下來,也許他們可以針對此地蟲子的毒性做一些嘗試。假若這些蟲子真的無毒、可以食用,那他們還能再堅持許多時間。
說這話的時候,照舊是由楚慎行的精神體撐出了一小片空間。
張興昌對三個哨兵的狀況十分關切。等秦子遊三人說完此前交戰所得感受之後,張興昌略有困惑,說:“既然如此,那這種蟲子具體會有什麼危害?”
“斥候。”秦子遊說,“如果這會兒不是咱們掉進蟲巢,而是有成年體蟲族進入人類星球呢?”
張興昌聽著,心頭一凜。
“在域外戰場上,各個種族的蟲子會相互配合。”白皎說,“因為這個,還有一種說法。‘女王’之上,可能還存在一個 ‘萬王之王’,負責規劃所有蟲子的行動。”
張興昌咂舌。
程雲清說:“這個說法並沒有實證。”
“話是這麼說,”白皎聳一聳肩,“但有些蟲子,如果不是放在特定環境下,你的確會覺得 ‘這到底有什麼用’。如果僅僅是為了單一種族的生存,牠們的進化方向就顯得很——嗯,沒必要。”
秦子遊若有所思,用手肘碰一碰楚慎行。
楚慎行看他,秦子遊問:“如果真的存在這麼一個蟲子,是好事還是壞事?”
其他人聽著,也被秦子遊的問題吸引,朝楚、秦二人看來。
“很難判斷,”楚慎行說,“失去了‘中樞’的操控,蟲子們會變得更容易被擊潰,還是反倒變得徹底無法應對?”
幾個少年聽著,心有戚戚。
“再說了,”楚慎行說,“域外軍隊曾經捕獲過一些‘女王’,並沒有發現牠們之間存在什麼聯係。白皎這種說法,更像是一種藝術類的加工。”
白皎笑一笑,說:“也對。我是看過一種陰謀論,說世界上其實並沒有蟲族,所謂的‘蟲族’都是科學院產物,為的就是蒙蔽人類,好讓政府操控他們。”
張興昌聽到這裡,“嘖”了一聲,評價,“還挺有想象力。”
他們之間的氛圍逐漸輕鬆。
幾人又從這個話題往下聊了幾句。說著說著,聽到“咕嚕”一聲。
所有人一起看向秦子遊。
秦子遊揉一揉肚子,歎口氣,“餓了。”
其他人安靜一下。
楚慎行的手搭在秦子遊肩上,說:“吃東西吧。”
秦子遊輕輕“嗯”了聲,麵容間卻不帶喜色。
少年們相互看看,最終,程雲清說:“今天就開始吧。”
過了會兒,秦子遊回答:“好。”
程雲清所說的“開始”,是指“開始檢驗蟲肉是否有毒的步驟”。
根據幾人在校所學,其中有一整套流程。
當天,幾人第一次從被動轉為主動。
他們埋伏了一隊從身前經過的蟲子,將其斬殺之後,打開了蟲族的甲殼,取出蟲子胸腹處兩塊肉。
之後,這幾塊肉被秦子遊湧精神力薄刀切成不足一毫米厚的肉片。
兩片肉片被貼在楚慎行和張興昌手臂上。
自從來到卡俄斯星,除去在補給點宿舍的洗澡時間,其他時候,楚慎行等人都始終穿著適應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