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睡兩刻後,她比他先行醒來,無聲地抬眼看看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思。
這些日子,他常翻她牌子,但那樣的時候,多是兩個人一度春宵後就睡了,他要上朝起得又早,她並不太有這樣盯著他看的閒暇。而若是平日裡相處,她又時時刻刻心神緊繃,每一縷思緒都灌注在逢場作戲之間,也沒有閒情逸致這麼看他。
現下冷不丁地看了會兒,竟硬生生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觸。
一如她初見他時一樣,她至今仍覺他實在是生的俊逸的。輪廓有致,眉目深邃,不怒自威。
可她喜歡他麼?
她自問了好幾遍,終是覺得,曾經該是有過幾分喜歡的。
她存著算計到他身邊,但也被他的好打動過。他是個多情、也自知自己多情的男人,喜歡上一個人就會細致入微,那樣的甜蜜溫柔誰不喜歡?
斬斷那些情愫的,大概是那次的三尺白綾吧。
那一切雖都在她意料之中,也早已想好應對之策,但事情真到了眼前,到底還是不一樣的。那日她前所未有地真切意識到,這是個隨時可要她性命的男人。
這樣的一個人,對她有幾分歡喜自可任性而為。而她若反過來對他心生愛意,便很有飛蛾撲火的味道了。
顧清霜不自禁地一聲哀歎,雖然無聲,氣息卻一重。原也正隱約轉醒的蕭致睜開眼,口吻多有幾分關切:“歎什麼氣?”
看,但凡他想體貼,就能體貼。
就好像險些賜死她的並不是他。
顧清霜按下嘲意,眼簾低垂:“臣妾來時,聽聞江南雪災,想起故去的父母。”她頓了頓聲,“臣妾的家也在江南,家人亦是因天災而亡的。”
他便緊緊將她攏住:“斯人已逝,不要多想了。”
她聲音輕顫:“臣妾不敢乾政……但此事,臣妾鬥膽求皇上派親信去災區盯上一盯。”她攥住他的胳膊,不自覺地一分分用力,“這樣的時候,除了皇上,誰都靠不住。”
話未說完,一聲哽咽,她忽而自己都有些分不清真假。
是為災民?為故去的父母?還是為了見縫插針地討他幾分憐愛?她覺得自己好像那些誌怪本子裡頭寫的畫皮女鬼,一張漂亮的皮子頂得久了,自己都瞧不清皮子底下是些什麼了。
但管它呢,有些事何必分得那樣清楚?人在深宮,能惹他憐惜便不虧。
他果然心疼,溫聲給她解釋:“這樣的事,素來都會派禦史出去督辦。但路途遙遠,有些時候,實難第一刻便趕到。”
跟著又問她:“你家在何處?”
“鎮江。”顧清霜抿唇,“臣妾知道那貪了災民錢糧的縣令已然問斬,知府受其牽連也罷了官。”
說起這個,她著實要向他道一聲謝。他後宮之事料理得不太像樣,朝政卻搞得清楚,遇了貪官從不手軟,也不息事寧人,每每都是一查到底,百姓無不稱頌。
可她終究還是有後半句話沒法與他多言――害得她全家陰差陽錯死在水災裡的,其實還有個觀文侯賀清晏呢。
以她當下的身份,賀清晏的存在雖未隱瞞他,但萬般糾葛自還是能少提便少提為妙。那些恨意,她就慢慢記著,來日再好好清算。
摒開雜念,她勾起些笑,輕輕將他一推,令他平躺,自己伏到他胸口上,遙望向案幾:“臣妾原燉了湯送來,現下必涼透了。”
他一哂:“不妨事,讓人端下去熱熱。”說著便喚,“袁江。”
袁江原也正要進來,聽言快走了兩步,進屋就聽皇帝道:“去,把柔嬪燉的湯端下去熱了。”
“諾……”袁江一應,又看一眼顧清霜,神情卻有點局促,“皇上,晴妃娘娘來了。”
顧清霜黛眉微蹙。
這種事出了自然尷尬,但又早晚會出。誰讓這位皇上太多情,心裡裝了太多人呢?
不過,袁江並非不會辦事。現下這個情境,多半是他已告訴晴妃她在了,晴妃卻不甘心就這樣離開。
她就溫溫柔柔地笑了,湊到他臉頰邊蜻蜓點水地一啜:“那臣妾便先告退了。正好現下時辰還早,再燉盞新的湯,晚膳時著人送來。”
簡直善解人意得讓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