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慢悠悠地行至炭盆前,氣定神閒地挽起衣袖,然後伸手拿盆中的烙鐵,又用烙鐵將炭火撥得火星子直跳,劈裡啪啦的聲音很是響了一陣。
這過程被拖得這樣長,每一步都被阿仁瞧得清清楚楚。
顧清霜含著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眼見他目中的慌亂一分強過一分,想躲,卻又無處可去。
宦官終於將燒得通紅的烙鐵拿起,一步步地向阿仁走去。
“不……”阿仁的恐懼隨著腳步的接近迅速升騰,分明的無措都寫在臉上,“婕妤娘娘……不……婕妤娘娘饒命!”
最終,在那烙鐵離他隻餘三兩寸的時候,他猛地喊了出來:“是淩貴人!”
離他還有三兩寸的烙鐵頓住了。
顧清霜眉心鎖起:“淩貴人?”
“是……是淩貴人!”阿仁急喘著氣,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濺在近在咫尺的烙鐵上,呲啦作響。
“淩貴人他……他恨您提拔了淑寶林,也恨您得寵,端貴人又正好有孕,她就……她……”他大喘了幾口,“他給臣家中送了二十兩黃金,要臣了了端貴人這一胎,再栽給佘寶林……”
說至此,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掉落下來。
宮裡有這樣的事,一般禍不及家人。哪怕將涉事的宮人淩遲了,家中但凡不知情,也不會受到牽連。
可若家裡明著收了錢,是否算作“知情”,便隻在上位者一念之間了。
阿仁哭得泣不成聲:“求您開恩……”
顧清霜淡漠地看著他,隻問不遠處捧著紙筆的女官:“都記下了?”
那女官頷首:“記下了。”
“呈去紫宸殿。”顧清霜說著執盞,又抿了口茶。
這樣喝一口水果然有效。她原本湧到口邊的兩句囑咐那女官為阿仁的家人說幾句情的話,就這樣又隨著水咽了回去。
這善心還是不發為好。
她於是沒再多作停留,這就起了身,搭著阿詩的手自刑房中離開。阿仁的哭聲乞求聲在背後響個不停,她硬著心沒做停留,反是途徑佘寶林的牢房時,腳下頓了一頓。
宮正司的幾名宮人自隨著她一起停住,她緩了口氣:“方才的供詞你們也都聽見了,誰真誰假你們自己拿捏。本宮隻覺得,宮中萬事都說不準,能少得罪些人總是好的。”
“娘娘教訓得是……”離得最近的那個躬身拱手。顧清霜挪開視線,徑自又向外走去。
沒走出幾步,就聽到了牢門開啟的聲音。
一個時辰後,佘寶林出了宮正司,雖仍禁著足,卻也遣了太醫去照看。
與此同時,淩貴人被押了進去。
顧清霜再去看望柳雁時正值傍晚,聽宮人稟說柳夫人也在,便打算離開。可尚未走出院門,柳夫人就親自迎了出來,在她麵前福了福:“婕妤娘娘安好,娘娘裡麵請便是。”
“夫人不必這樣客氣。”顧清霜還了一禮,大大方方地隨她一並進了門。柳雁這幾日仍在床上安養著,但氣色好了許多,見她進來,笑容滿麵:“姐姐好厲害,用了什麼法子,三言兩語就讓那人招了?”
“雕蟲小技罷了。”顧清霜坐到床邊的繡墩上,“還是宮正司裡的重刑原就不好熬,讓他怕了。”
“姐姐謙虛。”柳雁抿笑,“我絞儘腦汁也想不出姐姐用了什麼辦法。母親聽聞姐姐進宮正司不過一刻就讓那人招出了淩貴人,也是讚不絕口。”
“可彆再誇了,再誇我可要找個地縫土遁回懷瑾宮才是了。”顧清霜嗔怪地睃她一眼,轉而又將笑意斂去,“我隻怕這事還沒完。”
佘寶林是第一層,淩貴人是第二層。可她總覺得,大約還有第三層。
“這個淩貴人,跟我宮裡的淑寶林是真有舊怨,與你卻並無瓜葛。”她幽幽一歎,“阿仁說出的那些話,我並不全信。”
柳雁怔怔:“那何不再審?”
顧清霜:“他應是也隻知這麼多了。左不過是推出去的卒子,淩貴人何必與他說得那樣清楚?”
柳夫人聽言擰眉:“妾身也是這樣想。”
二人皆看過去,柳夫人一派端莊地坐在那兒,垂眸緩緩道:“謀害皇嗣是多大的罪?妾身昨日入宮便打聽了,那位淩貴人雖性子淺薄,不得聖心,卻也不曾有過大的差池。宮人們說她在宮裡時日久了,如今連爭寵的心都已沒了幾分,這樣的人,如何會突然起了鬥誌,容不得旁人有子?”
柳夫人隻覺得,這淩貴人也是推出來的卒子,與阿仁並無分彆。
這樣的事,她在深宅裡頭見得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