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廣瀾從他扣桌子的手指上收回目光:“那麼這個首選的人就是高荷了, 但我覺得如果咱們的猜測是正確的, 那高荷一定還沒有得手——如果這件事真的辦成了, 範誌波也就不用戰戰兢兢去找算命的給他消災了。”
路珩道:“換做我是他, 就先跟高荷商量一個價錢, 付她一半的訂金, 事成之後再給另一半。如果情況真是這樣的話, 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事還沒辦成, 範誌波也不肯把錢給我了——他還要留著跟高荷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兩個人隻要不談感情, 任何一個單拎出來都是難得一見的聰明人, 更何況現在湊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語, 幾乎就要把當時的真相還原出來了。
喬廣瀾輕輕歎了口氣:“我總是有種直覺, 英民的失蹤和這件事之間一定有著什麼關聯。當初他來學校辦的那件事不值一提,以他的本事,應該不會因那而遇到什麼危險才對。你看他偷偷給範誌波的護身符可不是什麼普通的東西,這還是由他過世的師父所製,他們門下的弟子一人隻有一個, 對英民來說十分珍貴, 他就這樣送給了範誌波……”
路珩道:“你如果這麼說我也覺得很奇怪了,範誌波的性格並不討喜, 人品更是差極了,金英民跟你關係那麼好, 肯定也是個有眼光的人, 為什麼他要為範誌波做如此犧牲呢?”
喬廣瀾道:“你不了解英民,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很善良,在他心目中,人命總是很寶貴的。”
路珩道:“是啊,跟他不熟,自然不如你了解。”
喬廣瀾沒接話,凝視他片刻,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心煩,出去轉轉。”
路珩本來想說和他一起去,轉念一想,又放棄了這個念頭,隻道:“事還沒查清楚,自己小心。”
喬廣瀾道:“嗯。”
路珩帶了點笑,試探著說:“你最近態度真是好啊。”
喬廣瀾手扶著門,轉身看了他一眼,忽然歎息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阿彌陀佛。”
路珩一怔,喬廣瀾推開宿舍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路珩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低聲自語道:“怎麼突然講起了《金剛經》?他這是什麼意思?”
關於“喬廣瀾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身份”這個念頭僅僅在他的頭腦中一晃就過去了,路珩不敢多想——想太多容易讓他變得貪心。
他走到宿舍的窗前,目送著喬廣瀾的背影消失,並沒有追上去,宿舍裡沒有人正好,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路珩想進入範誌波所說的噩夢裡麵看一看。
範誌波每晚噩夢纏身,現在這間宿舍裡麵肯定充滿了他夢中場景的記憶碎片,要進去一看究竟,對於路珩來說一點難度都沒有。但這夢中顯然存在著什麼可怕之極的怨靈,好進不好出,他不願意讓喬廣瀾跟著自己一起冒險,現在喬廣瀾出去,可以說是正中路珩下懷。
他關上門,站在宿舍中間沉思了一會,閉上眼睛,咬破手指,用鮮血在眉心畫了一道靈符,當最後一筆完成的時候,那道靈符忽然亮了一下,又瞬間消失了,額頭血色褪去,恢複白皙。
也是這樣,路珩雖然閉上了眼睛,整個世界卻仿佛向他展開了一道新的大門,眼前的桌椅床鋪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冥冥黑暗當中那一團團斑斕旋轉的色塊,不同的夢境碎片在半空中忽而扭曲,忽而拉長,詭異明美。
路珩的手在自己身邊的夢境碎片上虛撫而過,知道那是屬於喬廣瀾的夢境碎片,但是他不敢隨意驚動,喬廣瀾可不是範誌波,如果路珩窺探他的夢境,肯定會被第一時間發現,那樣的話就難保喬廣瀾不會急眼了。
他戀戀不舍地收回手,忽然以指當劍,在半空中劃出了一個五角星的形狀,路珩眼光獨到,手法精準,這樣一劃正好將五團專屬於範誌波的夢境連在了一起。
五角星在黑暗中急速旋轉,金光迸濺,路珩喝道:“夢有心火,儘焚功德。息心卻忘,不帶成佛。上告請願,長流派路珩但往一觀,生死不怨!起!”
他一指將那個五角星推了出去,五角星撞到牆上,瞬間變成了一扇小門,路珩推開了門,毫不遲疑地走進了這個困擾了尤海和範誌波很長一段時間的夢魘裡麵。
他進去之後,發現自己仍然是處於一片黑暗中,耳邊有女人壓抑的嗚咽聲,淡淡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裡,透著分外的不祥。
路珩雖然不是夢境中的原住民,但這不代表彆人看不見他,相反,他必須要小心謹慎,一旦被夢境裡的任何一個人發現他是個外來者,絕對會受到不顧一切的攻擊,這是屬於夢境本身的排斥效應。
路珩沒有急著查看周圍情況,而是謹慎地在原地站了一會,片刻之後,他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發現自己所處的是一個窄窄的小巷子。
他眨了眨眼睛,無聲地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向前走去,在小巷子的一個拐角處站住,血腥味更濃鬱了,那被人儘力憋在喉嚨裡的呻/吟中透出無比的痛苦。
路珩脊背貼著牆,悄悄探頭看過去,發現牆角那裡躺著一個女人,雙腿張開,看她的樣子,竟然好像是在……生產?!
他吃了一驚,再次細看,女人原本應該籠起的腹部已經平了下去,呼痛的聲音也沒有之前慘烈,看樣子應該是生完了,可是他卻沒聽見小孩的哭聲。
難道是生了個死胎嗎?這應該是跟尤海的經曆有關的夢,那麼女人生孩子跟尤海有什麼關係?難道孩子是尤海的?
路珩反應很快,頃刻間心裡轉了好幾個念頭,人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同身邊的牆壁合二為一。
可是讓路珩沒想到的是,那個女人緩了一會,竟然扶著牆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了,她的手裡明顯什麼東西都沒有。
路珩感到事情似乎跟自己料想中的那樣有了一些偏差,等那個女人走了,他走到牆根邊上一看,隻見地上有一團沾了泥土的血肉,但還不完全是人形,而且體積遠要比一個嬰兒小。
路珩突然反應過來,原來剛才那個女人不是臨時突然要生產,她是故意在打胎!
他血腥的場麵見得多了,眼前的一切雖然可怕,但也不至於讓他動容。想清楚這一點之後,路珩反倒彎下腰去,仔細地觀察了一番,發現地上的血肉上麵已經開始凝聚出一層淡淡的青氣。
母親在孕育這個生命的時候沒有得到祝福,心中盛滿了陰暗的情緒,孩子在母體之中感染了怨恨,同時它自己沒能真正地看一眼這個世界就被扼殺,同樣恨毒,兩者相加非同小可,乃至於生命剛剛結束,就要變成怨靈!
就是路珩彎了個腰的功夫,怨氣已經腐蝕血肉,變成了一隻青黑色的小鬼,四肢著地向著路珩爬過來。
路珩斜掌一砍,輕斥道:“放肆!”
小鬼被他的掌風掀出去幾步,尖叫一聲不見了,路珩看一眼它消失的地方,眉頭微蹙,負手走出了小巷。
如果是在現實當中,碰見了這樣的怨靈他不能袖手旁觀,但現在事實的中災禍已經存在,在夢境中改變任何都沒有意義,他隻是個局外人而已。
夢境原本就支離破碎,是好幾個散片被他強行聯係起來的,毫無邏輯可言,路珩走出小巷之後,眼前的場景一轉,已經徹底變了個環境。
周圍陽光燦爛,翠綠色的草坪上滿是桌椅、鮮花和氣球,一對新人正往前方的禮台上走去,道路兩側是快樂祝福他們的親友。
婚禮現場?
這個跳躍性太大,就算是路珩都有些轉不過彎來,想象不出兩個場景間有什麼關聯。
是那個吃藥打掉了自己孩子的女人結婚了?不,新娘臉上的笑容非常自然甜美,而夭折亡胎的怨恨大部分來自於生母,如果她真的那樣幸福,後續的遺憾就不會發生了。
那麼新郎是孩子的生父,是他辜負了那對母子?可這人不是尤海啊。而且如果看麵相的話,路珩覺得這對夫妻都是為人善良一生平順的長相,不應該和這種事有什麼關聯。
他躲在一棵大樹後麵默默思索,前方是熱烈幸福的婚禮現場,毫無異常。
路珩的目光無意識地在人們臉上轉來轉去,突然,他眼神一凝,看到一個人正匆匆向著自己這個方向跑過來。
那是……那是許兆文啊!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活著的許兆文,原來範誌波……或者說尤海的噩夢裡有這個人。
路珩腳步移動了一點,從樹後探出了一點身子,緊盯著對方。
那張臉的確是許兆文沒錯,他嬉皮笑臉地跟路珩右前方的幾個男生說了什麼,聽著好像說要一塊鬨洞房什麼的,那些人轟然笑了起來,一起推推擠擠地走了。
路珩當機立斷,從他們身後跟了過去。
他雖然家境優越,但性格堅毅,從小被作為下一代掌門人培養,所受的訓練艱苦卓絕,基本功十分過硬。路珩算準了路線,東躲西藏地跟了幾個人一路,夢境中的人來來往往,竟然沒有一個發現他的。
果然,許兆文他們幾個走到後麵,又碰上了幾個男生,其中就有尤海,路珩聽他們說了幾句話,得知這些人曾經都是高中同學,這一次結婚的是他們班的班長和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大家就都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