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宮, 懿貴太妃正拿著內務府剛剛送來的指甲套端看著,麵上露著滿意。這玩意用黃金打的,浮在上的芍藥花心都由寶石鑲嵌而成, 既精致亮眼又華貴。
“還是太後會享受, 哀家若不是在她那見著,竟還不知宮裡興起麗甲套了。”
龔嬤嬤聞言轉身走向還跪著的內務府總管嚴滸,接了他捧著的托盤, 垂目掃過呈在紫檀木盒中的一排八對花樣不一但同樣精美的麗甲套:“叫嚴總管費心了, 懿貴太妃娘娘很喜歡。”
“合了太妃娘娘心意就好,”烏眉大眼長相俊朗的嚴滸雖淨了身, 但言行舉止卻依舊充滿陽剛之氣,在這內廷裡是極少見的。
聽著話, 還在擺弄麗甲套的懿貴太妃嫵媚一笑, 抬手示意殿裡伺候的宮人退下,獨留龔嬤嬤守在殿門口, 後細細打量跪著的人。
“半個月沒見, 你好像清減了些?”
“娘娘眼睛明亮, 臣是瘦了一點。”
“沒變醜就行,還不過來給哀家試試其他幾對, ”聲音軟了幾分, 媚中帶俏似在撒嬌。
垂首跪著的嚴滸,眼底閃過厭惡,但一抬頭笑若暖陽,多情的目光落在斜躺於榻上的老婦,儘是寵溺:“您彆催,下臣這就來。”
慈寧宮與慈安宮一東一西,距離甚遠。李安好到時已近辰正, 因慈安宮裡住的是太妃,進此宮門也無需通傳,隻待近正殿時唱報便可。
隻進了宮門,她見大白日的正殿殿門還緊閉著,心中不免有些生疑,有宮人想要張口,她立馬抬手阻止,利目快速掃視庭院。近身伺候懿貴太妃的龔嬤嬤不在,但入畫和如影幾個都在,穿過庭院,到了正殿門口讓才讓小太監唱報。
“皇後娘娘駕到……”
音一落,九娘和寶桃立時去推殿門。
而此刻後殿榻上,衣裙半解麵色酡紅的懿貴太妃正享受得雙目半闔,連連吟哦。聽到聲,嚇得差點死過去,一腳蹬開拱在裙下的嚴滸,合攏腿。
守著後殿門的龔嬤嬤衝進來,顫著兩手幫主子整理衣飾。被蹬坐在地的嚴滸,舌掃過唇,站起身抬手抹了嘴周的水漬,端了放於榻幾上的托盤退到榻外三步處跪下。
走到後殿殿門處,李安好聽到啪啦一聲,這是打碎琉璃的音。果然腳一踏入後殿,一股濃鬱的花香就撲鼻而來。
“老了,不中用了,一瓶花露都拿不穩。”
“原是花露灑了,”李安好繞過屏風,後殿境況一目了然:“本宮還以為太妃在發落宮人,”見人下榻,她笑著上前微微屈膝。
懿貴太妃還禮:“今兒皇後怎麼有空來哀家這?”
瞧著她麵有紅霞眸中水波未散,李安好眼角餘光落在那跪著的內務府總管身上,大白天的正殿門緊閉隻留一龔嬤嬤在。這會又打碎了一瓶香氣濃鬱的花露,她要遮掩什麼呀?
“本宮有事要問太妃,所以就過來了。”
“哦?”懿貴太妃心一緊,麵上絲毫不露轉身回榻坐下,看向嚴滸:“難為你這份心了,這些麗甲套哀家很喜歡。你回去再著匠人製一些,哀家要用來賞人。”
“是”
“沒什麼事就退下吧。”
在旁聽著的李安好淡笑著,也不插話,隻細細打量著那年歲才過三十的內務府總管。查賬的這些日子,她問過馮大海嚴滸的底細,很乾淨。北地農戶出身,一次上山為母采藥不慎傷了身子,怕被左鄰右舍恥笑,便離了家謀生。後機緣巧合下,淨身進了宮。
能年紀輕輕就坐到內務府總管,這嚴滸也有幾分本事,據馮大海說此人在淨身前還是個童生。正因為這,他才屢得重用。
嚴滸將托盤交於龔嬤嬤,躬身後退,退至屏風處趁人不留意掀起眼皮看向身量高挑膚若凝脂的皇後,嘴角微挑,眼中閃過暗芒,出了後殿。
站在李安好身後的九娘蹙眉露了不悅,那人絕非農家出身,竟然有膽覬覦皇後,他怕是不知已死到臨頭了吧。
“好漂亮的麗甲套,”李安好走上前去,拿了一支細觀。黃金身,大小不一的各色寶石做點綴,當真是貴氣極了。
就這麗甲套,一做就是十對。
懿貴太妃抬起手,看戴在指上的那兩對彎唇笑道:“確實漂亮,皇後若是喜歡,哀家還沒戴過的這幾對就送予你了。”
“那就多謝太妃了,”李安好莞爾,合上檀木盒子,後示意寶桃把東西拿上。
還真全收了?懿貴太妃以為皇後怎麼都該給她留一半,不愧是出自破落戶寧誠伯府。
“你剛說有事尋哀家,”隻這一會,她麵上的紅已經散去,眼中還殘留的一絲餘韻,頭不抬似沒把皇後當回事。
李安好也不在意她這作態:“大婚後,皇上著內務府將後宮的賬本送來了坤寧宮,”見那位麵色如常,她接著說,“賬本本宮已經都看完了,發現了一些不對。所以想要問問太妃,您知道慈安宮的用度已經遠超了乾正殿嗎?”
“怎麼會?”懿貴太妃貌似非常詫異,終於舍得放下了她那雙纖纖玉手,不再盯著瞧了,抬首望向皇後:“你是不是看錯了賬本,哀家宮裡的吃喝用度一直都未變。”
“吃喝沒變,但沒來由的賞賜卻激增,”那話還在耳邊,李安好回視太妃:“就您戴在手上那麗甲套,依太妃的份例一月隻能得兩對,可您一做就是十對,”說到此不禁輕笑,“這還不算您要用來做賞賜的那些。”
雙手疊在膝上,懿貴太妃冷了臉:“哀家也是有子有女有後代的人,難道賞點晚輩東西也不能?”
“不是不能,”李安好聽明白她話裡的那層意思了:“但賞賜既走了內務府的賬,那就得按規矩來。”
見她沒聽進去,便也不再含糊,將話攤明了說。
“依例太妃一年的俸銀為二十金八百銀,您是皇上的生母,從年頭到年尾各種賜俸不斷。若走私庫,您高興賞什麼賞誰都可,但走內務府,那就得按您的品階賞賜。”
懿貴太妃嗤鼻一笑,挑眉道:“你也說了哀家是皇帝的生母,”這就夠了。
“原來您還記得您是皇上的生母,”李安好又要舊話從提了:“那請您告訴本宮,後宮裡吹的是什麼妖風竟讓皇上子嗣單薄至此?也好讓本宮心裡有數,防著些。”
跟她談與皇帝的母子情分,也不先回頭看看自己做了什麼,還配不配?
針尖戳到心,懿貴太妃斂下眼睫,閉口不言,交疊在一起的雙手指骨緊繃。
李安好輕眨了下眼睛:“靖昌三年三月底,太後離宮去護國寺為國祈福。四月,慈安宮的用度就超了乾正殿。直至靖昌十年十二月,這七年八個月裡,您超出的用度折成白銀足二十萬兩。”
“哼……皇後算得可真清楚,”懿貴太妃不敢抬頭去看跟前的人,隻麵上的皮肉一搐一抽的,顯然是憋著氣。
“遇著您這樣的,也得虧本宮算得清楚,”李安好幽歎一聲:“若糊塗點,恐怕過不了幾年,皇上的國庫都得成恪王府的私庫。”
聞之,懿貴太妃雙目一凜霍的站起身,手直指李安好:“皇後,你搬弄是非,是不是想皇帝兄弟鬩牆?”
“兄弟鬩牆?”李安好都樂了,捏帕子掩嘴瞥了一眼那根顫顫悠悠的手指,複又看向懿貴太妃:“彆把您做的孽栽本宮頭上。皇上那可不用本宮去說恪王府的不是,單就您這三天兩頭的大賞,已足夠引得皇上猜忌了。”
宗室人員,不管是才出生的還是行將就木的,都有俸銀,逢年過節宮裡還有賜俸。除卻這些,各家在建府時都可分到一些莊子鋪子等。皇家的莊子鋪子可不是一般富貴人家可比的,閉著眼經營都能盈利。
恪王府才建府,應最是豐盈時。可懿貴太妃逾例賞賜,恪王府竟也儘數全收,看來是很缺金銀。
懿貴太妃瞠目,心亂了,皇後是不是從皇帝那聽說了什麼?
“今天本宮過來,就是要知會您一聲,”李安好收斂了神色,肅著臉:“本宮會重設後宮賬本,從此刻起,各宮的用度全部按規矩來。”話說完了,她也不準備多留,轉身起步離開。
眼看著皇後一行繞過屏風,懿貴太妃心抽疼,張口大力喘息著,眼中再無秋波。混賬玩意,這個目無尊長的小賤人。
回到坤寧宮,李安好不等坐下,就令小雀兒去找個人把伺候懿貴太妃的龔嬤嬤傳來。今兒懿貴太妃在後殿到底乾了什麼,她不想知道,但皇上的顏麵不容有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