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座小廚房,在至穹峰偏僻後院。
蘇漁之所以沒換地方,是因為覺得廚師注重體力,刀工站樁顛勺,無一不需要氣力。因此每日從她自己院落走到小倒座,她也算是活動筋骨。
並且,這一路,還能查看至穹——她整個大後廚的每日情況。
但如今三道霞光落下,落在偏僻後院,就異常顯眼了。
“那是什麼?”
“除了師姐的小廚房,就沒有其他人了。”
“……師姐又煉丹啦?”
“嘶。”
各位師弟妹們全駐足,朝小廚房的後院方向看去,不約而同擦了下嘴角。
就連在劍林繼續修煉的閻琰,都不由停下劍招,朝那裡看去,目光露出一絲期待。
然而——
小廚房中。
杭婉兒與蘇漁兩人,四目相對。
半餉還是蘇漁輕咳了聲,從小師妹纏綿不絕的欽佩中敗退,低頭看向烏金盤中。
隻見紅霞散去後,此刻烏金骨碟上是一根寶光四溢的金簪步搖。
金簪簪頭宛若一株分岔四道的小巧珊瑚枝,金光枝頭搖搖晃晃,又垂下三顆紅燦燦、珍珠米大小的胭脂色寶石。
這就是她做的酸辣鳳爪?
插在發髻間,必定一步三搖,寶光四溢。
蘇漁扶額。
“師、師、師姐……”杭婉兒也震撼捂住自己的紅唇。
不敢相信,這是她吐出來的,祖師姥爺!
蘇漁也是慶幸。
珊瑚珠分岔四道,就是鳳爪骨的四趾。
幸虧蘇師傅向來注重細節,把鳳爪料理乾淨了。
如今這簪身通體鎏金,沒一絲瑕疵,否則可就搞笑了。
蘇師傅承受能力足夠,很快麵色就淡定了,“不錯。看著挺適合你的,師姐早就說過這是專為你跟師妹們準備的。你戴起來試試。”
試試就試試……一試就拿不下來了。
杭婉兒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這金簪步搖,就倒吸一口氣。
三顆珍珠米粒大小的胭脂色寶石,墜在金簪流蘇上,一拿起來就搖搖顫顫,溢出三道寶器霞光,仿佛是剛才從天而降的天道認證。
上等三品法器!
她原本的雙釵隻是二品下等法寶,灌入靈氣,可戳刺劃勾對敵,沒有多餘裝飾,也沒有附加威能,隻是普通攻擊法寶,通身赤金。
可這被二師姐藏在丹藥的,竟然是上等三品法器,正與那服下丹藥給她醍醐灌頂的功法領悟相互輝映。
杭婉兒捂著小雞逐米般狂跳的胸口,忍不住摸了摸簪身流蘇,紅著一張小臉,喜滋滋的雀躍就從水眸溢出來,屏住呼吸,才雙手小心拿起步搖簪上自己雲鬢。
這胭脂寶石,襯她的嬌俏小臉。
“嗯,配你的紅衣,頗有美感,”蘇漁厚臉皮地頷首,“下次要其他款式,再跟師姐說。”
杭婉兒怔然。
還有其他款式?她十餘年來,就隻有一雙金釵,不管去哪裡都沒有更替過。
“讓你五師兄去給你們買幾個妝匣,”蘇漁看向她手中替換下來的金釵,“以後你們可以根據衣著、心情與場合更替。”
蘇師傅是有高審美的人,擺盤色彩、造型的搭配,永遠追求細節。
杭婉兒聽得卻心神顫動。
“妝匣……”那要裝多少三品釵簪法寶啊。
光有這一根,她都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修啦。
杭婉兒飄飄然,但很快就想到了正事。
“二師姐,我這就給師妹們送去。”
蘇漁頷首。
杭婉兒瞬間充滿力量,但從太師椅上站起,就頓住腳步,“那我要不要提前告知師妹們,好讓她們有個心理準備?”
“嗯?”蘇漁挑眉。
“吃丹吐出來一個法寶,實在嚇死我了,二師姐。”
“……”
兩日後,臨近大比最後一日。
辰時,奚泉依舊準時,在至穹峰劍林禦劍落下。
一字不說,扔出六炷香,拔出張道人的五品靈劍,頓時劍光四起。
“奚泉師兄得罪了!”
“我來了,看我的劍——”
“奚師兄,看我與十六哥練習的雙劍合璧……”
大家都習慣了奚泉的‘小時工’作風,知道他到五炷香半就要趕回去。
以閻琰為首,至穹峰一眾人都疾速朝奚泉與五品靈劍衝去。
奚泉暗中頷首。
閻琰進步不少,劍氣內斂,更為沉穩了。其他人也摸到了點門道。
昨日就破了劍光十之七八。
然而,還是不夠。
奚泉肅然,看向旁邊第五炷香,已然紅光搖曳。
離三等前六的實力,還相差甚遠。
時間還是太短了。
修煉在於持之以恒。短短幾日,要有修為、劍訣的飛躍,除非奇遇。
“你們做得很好。”
奚泉難得頷首,但板正目光掃到落在最後的紅衣女修身上,就頓了頓。
這幾日她銳氣全無,堂堂築基落在煉氣的師弟妹之後,再沒了第一日哪怕跪倒也要朝他雙釵飛來的剛強韌勁。
怕是受了打擊。
奚泉歎息,掐指一算。
“五炷香半,今日便到——”
他要歸山了。
可話音未落,他剛伸手收回燃到一半的香,一道火光虛影就猛然朝他右側刺來!
奚泉一瞬要拿劍抵擋,卻發現手中一炷香。
“!”
他暗叫不好,頓時凝起靈氣抵禦,但紅光轉瞬就至,竟是一根金簪步搖朝他刺來。
靈氣一擋,奚泉就看向來人,見是紅衣杭婉兒,不由微怔。
他還以為她低迷放棄了。
這幾日她都落在最後——
然而怔神分心之際,這金簪步搖在他臂間微微一顫,四道流蘇寶光竟宛若鎖鏈,猛然暴起,插入他凝在臂間的靈氣防禦!
他金丹巔峰,至穹峰弟子全是築基以下,他的格擋並沒使出全力,連金丹巔峰的五成都沒用出,可誰想這金簪法寶詭異無比,四道流蘇閃爍寶光,化為利爪般,竟從刁鑽角度刺入他臂間防護最稀疏的手背。
一瞬,他右手好像被一隻成年的三品惡號金爪摳到血肉,動彈不得!
“!”
噗噗幾聲,步搖四條流蘇,鋒利切破他手中第六炷香。
“師妹們上!”杭婉兒蒼白著臉,高喊一聲。
瞬息,幾道寶光,略有不同卻又相似的數根金簪步搖,齊齊飛至,衝向五品靈劍釋放出的劍勢。
一道道四爪虛影,爭先恐後地尖銳刺在同一處。
千裡之堤毀於蟻穴。
這一道凶猛卻已經殘破的劍勢,頓時出現四個越來越大的爪洞,猛然如大廈傾倒,消散於空中。
奚泉變色,忙急退三步。
縱使他反應快,劍氣與釵爪都掠過他百納道袍……一個個爪洞留下,一片片撕爛。
奚泉:“!”
“多謝奚泉近日指點。”
金簪倒飛回杭婉兒手中,她小臉蒼白,但雙目卻連連溢彩。
奚泉沉吟,“你前幾日是在觀察我的習慣,知道我每次在五炷半香時,就急於回山,心神鬆懈。忍到近日,才出手。”
杭婉兒沒說話。
一個成功獵者,是不會告訴獵物的。
如同惡號一般盤旋在空中,狠狠盯住獵物,直到它露出破綻。
看準時機,金爪一出——這是師姐鳳爪丹給她的啟示!
奚泉擰眉,“你的釵法有了很大改變,銳氣凶猛,變化詭異,專對人弱處下手。你知道我輕視你們,防禦鬆懈。你幾日不出手,將我的懈怠降到了最低。”
“沒想到,才短短數日,你的釵與你的七情六欲心法,合二為一了。”
奚泉感歎,許多修士終其一生都做不到,心法功法契合。
修習七情六欲功法,善於體悟人心變化,修煉到後麵,對人的心境波動、弱處鬆懈都有所察覺。
配合她法器變化,猛然突擊,事半功倍。
奚泉頷首,目光都不由有了幾分前日沒有的欣賞。
杭婉兒卻遙遙看向小廚房,神色動容。
是二師姐教她。
鳳爪丹的惡號虛影,讓她領悟——
回頭看來路,她的機緣原來就在心訣上。
一擊即中,要探查對手的弱點,那不就是她的七情六欲功法嗎?
原來,她不是弱,而是一直沒找到自己的路。
她錯以為自己也能像普通劍修一樣,與人纏鬥,但實際上那並不適合她。
從今日起,杭婉兒就是惡號!
“至穹峰,今日五炷半香,擊破。”
奚泉收劍,但說罷臉色一變,匆匆禦空。
糟糕,他還有半柱香,就到了回萬劍山的時間,竟然還在此說話。
他一瞬飛出三丈遠,隻在空中落下一道沉重回聲。
“明日第二輪大比,會比今日更難。你們麵對的不是劍勢死物,也不是手下留情的我,切勿大意。”
閻琰、杭婉兒全肅然抬頭。
半餉,小十六趙然拾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劍,滿目佩服,“奚泉師兄,又不用湯丹就走了。”
鬱東哭笑不得,“是我們太慢,到了奚泉師兄不得不回萬劍山的時間。”
轉而他就疑惑望向杭婉兒,“你們的簪釵法寶,從前沒見過。”
杭婉兒頷首。
很快幾個小師妹就嘰嘰喳喳地圍過來。
“七師姐,今日再一起聊天,服用鳳爪丹嗎?”
“昨日我開出一個二品釵呢!”
“哎,我運氣差一些,一品上等。”
“沒事,機緣守恒,也許這次你就能一口吐出三品簪。”
鬱東:“?”
至穹峰所有男修弟子:“???”
杭婉兒俏臉昂揚,朝師妹們一揮手,“走,去我房間邊聊邊用。大比之前,再開一波寶簪!”
男修弟子:“!”
第二日,門派鐘鼓敲響。
“南潯三等排序,於藏經閣碧濤山進行。”
“請十二峰速速前往。”
戒律堂長老的威嚴聲,響徹一百零八峰頭。
弟子紛紛從三等峰、無品階峰禦劍而出。
甚至還有幾座二等峰也派出弟子,前往觀戰。
到了此輪,一旦決出三等前三的峰頭,他們就有資格向二等峰發起挑戰。
在南潯,曆年二等峰的實力都是三等峰的數倍。
但也有例外,譬如兩年前還是三等第三峰的玉瓊峰,首席錢清秋突然在第二輪大比中,受到強壓而立地進階,成為金丹巔峰,與師弟妹們形成的琴音群陣,威力倍增,一曲就擾亂八位金丹心神,直接將二等十二峰擊敗。
這樣的意外,雖然不多,但末尾二等峰也實時警惕。
因此三等排序,末尾幾座二等峰全都前來觀看。
錢清秋也帶著師弟林振禦琴前往,正巧遇到慢吞吞才從至穹峰出發的蘇漁等人。
他哭笑不得,“蘇師妹,我以為你們早就在藏經閣前了。”
竟然比他這個觀戰的還慢幾分。
當年玉瓊峰搶位,那是早早就去觀察地形,猜測長老的題目以作準備。
但沒想到,蘇漁站在杭婉兒的紅綾上就攤了攤手。
“我也想早去,奈何出了一些小問題。”
“嗯?”錢清秋訝異。
還有什麼比搶位戰更重要。
蘇漁還沒說完,就聽幾個師弟師妹忍不住開口。
“錢師兄都怪我,是我執意在出門前再開一次盲寶,耽誤了……”
“不,是我,”趙然都搖頭歎氣,“明知道是師妹的步搖,我卻沒忍住,替師妹開了。哎,沒想到這感覺,如此上頭。我連連開了六次,竟全是一品法器。”
“師兄,你吐出來的,我不要啊,這六個你自己留著吧!”
“行行行,我都掛劍上。回頭我還給你彆的。”
錢清秋:“!”
這口氣,六個一品法寶還不滿足,還送來送去。怎麼聽著比他二等峰師弟妹的法寶都多?
開盲寶又是什麼。
林振都忍不住好奇,正要問,卻被打斷。
蘇漁很快壓了壓手,示意眾人安靜,“專心趕路。”
誰能想到,一碟酸辣鳳爪,裡麵開出來的金簪樣式略有差異,品階還各不相同。
但蘇師傅這幾日也琢磨明白了,畢竟這些鳳爪不是從一隻妖獸上剁下來的。
法器品階,與本身妖獸的品階有直接聯係,經過五行鍋,頂多提升半階左右。
隻不過,副作用也很明顯。
這等開盲盒的趣味,讓師弟妹們全淪陷了。
“不準玩物喪誌,否則我以後再也不做這道了。”
至穹峰一個個激動興奮的弟子,頓時閉嘴。
錢清秋壓抑住好奇,忙拱手,“那諸位,我就祝你們旗開得勝了。”
說罷,他看向鬱東,朝他笑道,“朱鶯回家幾日,今日不能來,我代他一同觀看。”
鬱東當即抱拳,“多謝錢師兄。”
蘇漁挑眉,莫非這五師弟的道侶情節已經展開,朱鶯家裡快要出事了。
寒暄間,他們速度不停,向門派中央的一座飛簷八層高閣禦空而去。
很快,蘇漁思索時,就看見了這藏書閣樓的全貌。
它背靠一座陡峭險峻的斷壁高山,俯瞰一條波瀾壯闊、由靈氣凝結而成的滾滾江水。
飛簷八層,金頂琉璃,每一層琉璃之下均掛著九九八十一隻六角銀鈴,傳說是門派師祖布下的六品防禦陣法,能同時承受十二位大乘修士的全力攻擊。
這陣法源源不斷從天地之間汲取靈力,百年來不曾被攻破,是整個南潯防禦最強的地方。
蘇漁在紅綾上負手而立,遙遙看著,也不由胸中波瀾壯闊。
能站在此處烹飪,也是廚師的幸事。
“欸,我們到的最晚。”小十六趙然沒心沒肺,低頭看了眼藏書閣前的人山人海,感慨道。
此刻藏書閣空地,已然放置了鋪著黃緞的太師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