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人說出這麼一句話, 先不說這話到底是真是假,常人都要先抱上三分懷疑。
可這話是白胥華說的, 這就顯得再理所應當不過了。
世間歌舞樂師都為賤業, 雖然多數都算得上富貴, 卻也常被他人看之不起。白胥華這般人物,本就該被尊崇, 被跪拜, 又如何做得這種低.賤事兒?
若說他也與常人一般, 好那金銀俗物, 便是太侮辱他了。
因此他一出口,他人便都在心中暗歎——果真是個重情隨性之人。
竟然是一絲懷疑都不曾有。
阮酥玉自然也是如此,她對白胥華更喜一分的同時,對紅袖也就更多一分嫉恨。
此刻她聲音又柔軟許多, 溫聲道:“上次見白公子,卻還是在春滿樓中, 那這位……”
“她的確是春滿樓中人。”白胥華上前一步,若有若無地擋住了一直低垂眉目, 沉默不言的紅袖。
他直截了當地承認, 緊接著又道:“雖為春滿樓人, 卻心如赤子,寬和純善。她於舞道已是極境, 不管是什麼人, 也都已是世間頂尖的求道者。”
他說這話時, 話語間便不免露出幾絲溫柔意味。
就好似原本無情的仙人露出悲憫之色, 叫人忽地生出了想要接近,觸碰的穀欠念。
旁人都不由將異樣神色落到紅袖身上,阮酥玉心中也是一冷,瞥了紅袖一眼,見到她露出的妖嬈眉目,不由心中冷嗤一聲“狐媚”,卻唯有紅袖與楚子徽這等知情人,方才能猜到白胥華所說的到底是誰。
他口中赤子之心,純善寬和的人,怕不是紅袖——而是那位與紅袖的聲音一般無二的故人。
楚子徽心中升起酸澀之時,也不由看了紅袖一眼,心中泛起濃鬱清晰的危機之感。
若事實真是他所想的那般,那紅袖便可能當真是那故人,到時若是叫白胥華知悉了……
他心中心思百轉,卻還有時間去想這些情長事宜。白胥華時時注意著他的情況,自然也將楚子徽的模樣映入眼中。
他已經不去看阮酥玉,而是轉向楚帝,微施一禮。
卻也隻是輕輕拱手,並未如他人一般行參拜跪禮。
就像是在麵對一個尋常地方中,再尋常不過之人。這一拱手,隻是為了禮數,就像是他與一個尋常老者說話,也要這麼行禮,以表對年老之人的尊敬。
態度可謂狂傲輕蔑,可放在他身上,卻又顯得內斂謙和,端莊嚴謹。
就好似天上仙君,麵對人間君王不拜。
這世間諸人,在他眼中本無不同。他本該是被跪拜的人物,但是卻對凡世之人,也仍舊放在與自己同樣的高度對待。
白胥華對楚帝微施一禮,隨後便道:“你是此地之主。”
他神色淡淡,開門見山。
“凡世朝堂之中,本該是有規矩的。”
白胥華微微抬頭,直視楚帝。
這句話,便已經將他排除在凡世之外了。
一些心思靈敏的人,已經想到了其他方麵。
楚帝自然也是這般。
這一連串事情說起來長,實際上也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是以,楚帝也未曾感覺到自己被冷落了。
他沒有從位置上起身,卻端正了坐姿,挺直了脊背,神色也變得威嚴而莊重,就像是他在朝堂上的模樣。
楚帝道:“凡世朝堂中,自然是有規矩的。”
他道:“你是想要與朕提意見?”
白胥華道:“是。”
他指尖的血未曾止住,此刻滴滴落在地上,連雪白衣衫上,都落了幾滴鮮紅。
楚帝看不見他的神色,目光便落到了那袖間被染紅的手指上,他道:“你想說些什麼?”
他的聲音極威嚴。
就像是一名帝王在對臣子說話的模樣。
白胥華卻不是他的臣子。
他依舊是一副平靜模樣,語氣也冰涼得像是一片欺寒霜雪。
“凡間王朝,需有秩序。”
“秩序從朝堂中起,帝王最高,朝臣次之,百姓再次之。”
他道:“楚子徽是你的子嗣,乃是朝臣中的上屬,而阮姑娘是朝臣的子嗣,是朝臣中的下屬。”
阮酥玉心中一驚,隱隱有些不詳預感彌漫開來。
白胥華繼續道:“我入世以來,尚也見過一方王朝興起衰落。王朝興盛,是因為帝王賢明,秩序有度,帝王立下的法製,沒有人敢去觸犯。朝臣輔佐帝王立下的製度,有利於百姓。”
“有利於百姓,自然也就有利於王朝,百姓安居樂業,富裕起來,王朝自然也就如此。”
“王朝興盛的原因有許多,可我見過王朝衰落的原因,不過隻有一個。”
楚帝捏緊了扶手,他麵無表情,叫人辨不出喜怒,語氣也極其深沉。
他道:“你是想說,我楚國要衰落了?”
“的確如此。”白胥華身上氣勢絲毫不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