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廣元心裡憋著氣,卻沒有辦法忽略孫子苦苦哀求的表情。
“唉,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啊!養出你們這一個個的不肖子孫!”他搖搖頭,慨然長歎,末了沒好氣地說道:“隻要小甜豆也喜歡你,我不反對。”
停頓了幾秒鐘,他忍不住拉踩一下:“我不像你爸媽,會操控你的人生。你喜歡做什麼就去做吧,那是你的自由。”
蔣伯兮真真切切被感動了。
他抱住爺爺不再寬闊的肩膀,真心實意地說道:“謝謝你爺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爺爺。”
“滾一邊兒去,彆拍馬屁,我不吃這套!”蔣廣元嘴角忍不住上揚,口中卻還罵罵咧咧。
就在這時,蔣伯兮的手機響了,屏幕上浮現出“爸爸”二字。
蔣廣元眼神一厲,馬上就把手機奪過去,接通之後怒吼道:“蔣老大,你個廢物!你竟然裝抑鬱症騙你兒子!我叫你學廚,你沒有天賦,你自己想學藝術,你他媽也沒有藝術細胞!你搗鼓那些小提琴,你拉出名堂了嗎?你個廢物!”
電話那頭的蔣父沉默了一會兒才囁嚅道:“爸爸,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蔣廣元更為憤怒:“你兒子學廚天賦有多高,你知道嗎?他的味覺和嗅覺比狗都厲害!”
站在一旁的蔣伯兮:“……”爺爺,我謝謝您!
“而你呢?你連做個菜放多少鹽都不知道!老子教了你兩年,老子就絕望了兩年!你他媽還裝病!你個廢物!你自己飛不起來,你就下個蛋,讓兒子幫你飛!你個廢物!”
蔣廣元氣得狠了,罵起人來有些口不擇言。
如果兒子不在一旁,蔣父也就默默忍下了,反正他這一輩子都是這麼捱過來的。但問題是,兒子就在一旁聽著,他總得維護自己做父親的尊嚴。
於是蔣父鼓起勇氣回懟了一句:“爸,我做人總比你成功!”
“你說什麼?”蔣廣元愣了一愣,然後便氣笑了:“你連最基本的自知之明都沒有嗎?老子是餐飲界的祖師爺,你敢跟老子比?”
蔣父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能教育出這麼優秀的兒子,你能嗎?你看看你的兩個兒子,都是廢物!”
蔣伯兮:“……”這種自殘式的回懟真的沒必要啊爸!
蔣廣元:“……”完了,這話真沒法反駁了!老大出息了!
“爸,你看看我,再看看老二,你說說你這輩子是有多失敗?你把事業經營得再好,家庭廢了又有什麼用?我至少娶了一個很愛我的老婆,她什麼都以我為重。我還養了一個各方麵都很優秀的兒子,他對我很孝順。你呢?你除了黑加侖餐廳,你還剩下些什麼?”
話說開了,蔣父也是滿肚子的怨氣。
蔣廣元鐵青著一張臉,沒有回罵。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何嘗不懂得反省?他就是太專注於事業,才會疏忽了家庭,疏忽了對子女的教育。
“我知道自己沒用,我就待在家裡乾活兒,好叫我媳婦在外麵安心地工作。”蔣父絮絮叨叨地開口:“伯兮是我親手帶大的,他的尿布都是我在換。他小時候上下學都是我接送,我每天早上六點就起床給他做早餐。爸,你給我和弟弟做過一頓早餐,換過一塊尿布嗎?”
蔣伯兮:“……”爸爸,我謝謝您!尿布這事就不用提了!
蔣廣元:“……不要把早餐和尿布連在一起說,老子是廚師,老子聽不慣!”
蔣父沉默了兩秒,忽然問道:“伯兮,你還在生爸爸的氣嗎?”原來剛才提到的那些奶爸日常,都是為了打消兒子的怒氣。
蔣伯兮:“……”麵對這樣的父母,他真的是哭笑不得。
蔣廣元冷哼道:“你們媽媽去的早,家裡又困難,如果我不努力工作,你和你弟弟吃什麼喝什麼?我要是有一個開高檔餐廳的富豪爸爸,我也不用起早貪黑地工作,我也願意天天待在家裡照顧妻兒。你他媽還有臉說!你都五十幾了,你每個月還花著老子給的零用錢!你那些死貴死貴的小提琴,是誰給你買的?你媳婦一個月一萬多的工資,她養得起你嗎?你生了兒子,你兒子的奶粉錢,尿布錢,上大學的學費,剛出道那會兒的應酬費、置裝費,都他媽是誰給的?你媳婦在月子中心住了大半年,每個月十多萬的食宿費,又他媽是誰給的?你跟老子算這個是吧?”
蔣父的語氣立刻變軟了:“……爸,那我給您認個錯兒,您彆算了好嗎?”
蔣伯兮垂頭扶額:“……”真丟臉啊!
難言的沉默在沙龍裡蔓延,周圍的植物被空調吹得晃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卻讓氣氛更顯窒悶。
蔣廣元畢竟是老子,太知道怎麼對付這個廢物兒子。
片刻後,他冷聲道:“從今天開始,你的零用錢沒有了!”話落看向孫子,命令道:“你也不準再給他一分錢!叫他自己去外麵打工!”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
蔣父急了,連忙喊道:“兒子,兒子,你在旁邊嗎?爸爸是打電話來道歉的。對不起,當年爸爸不該假裝自殺去騙你,但是你媽媽非逼我那麼乾,我也沒辦法啊!另外,爸爸會好好勸勸你媽,讓她彆再反對你和秦青的事。你媽最聽爸爸的話,爸爸很快就能搞定她,你就放心吧!”
蔣伯兮真的是又想氣又想笑。
攤上這樣的家人,他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是挖了彆人的祖墳還是積了很多陰德。
“爸,我不生氣了。我和秦青的事就拜托你了。”蔣伯兮揉著眉心,無奈地說道。
“哎哎,好的,這件事包在爸爸身上。那個,你爺爺說要停了爸爸的生活費,你看——”
最後兩個字的尾音拖得老長老長。
蔣伯兮抹了把臉,更加無奈地說道:“我會給你生活費的。”
“好好好,那你們忙吧,爸爸來靈感了,爸爸寫詩去了。”蔣父飛快掛斷了電話。
蔣廣元把手機砸在孫子身上,氣哼哼地走了。
這個廢物兒子還真他媽有福!娶的媳婦死心塌地地愛他,養的兒子也這麼孝順。媽的,越想越氣!
蔣伯兮抬頭望天,隻覺得萬分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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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廣元大步走進後廚,氣呼呼地喊:“小甜豆,小甜豆,咱們走!這破節目咱們不錄了!”
秦青站在一大堆箱子前,箱子裡擺放著各種各樣的蔬菜水果和海鮮。他一隻手捏著一把小刀,另一隻手握著一根被切開的水蘿卜,嘴唇微微蠕動,像是在試吃。
餐廳的物流經理站在秦青身邊,滿臉激憤,脖子漲得通紅。幾個嘉賓圍攏過來,麵容都很驚疑。
蔣廣元直覺不好,連忙擠進去,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老板,你來得正好!這個人莫名其妙的——”
不等物流經理把話說完,秦青便走上前,把蔣廣元拉到無人的角落,低聲問道:“蔣爺爺,你是不是失去味覺了?”
蔣廣元一時愣住。
蔣伯兮跟著走進後廚,看見躲在一旁說話的兩人,便沒打擾,而是看向物流經理。
物流經理馬上告狀:“蔣總,剛才那個人說我進貨的渠道有問題,說我吃了回扣,貪汙了餐廳的錢。蔣總,進貨單都在這裡,你好好看看。哪些東西是從哪裡進的,單子上都寫得清清楚楚,還蓋著章,做不了假的。”
物流經理把—大摞單據遞過去。
蔣伯兮接過單子,卻沒查看,隻是冷冷說道:“單子可以造假,我隻相信自己的味覺。”
話落他拿起秦青丟下的小刀和水蘿卜,親自試吃了一口。
物流經理冷汗都下來了。他不知道秦青的底細,卻太清楚蔣老爺子和蔣伯兮的情況。
他是餐廳老員工,已經乾了二十多年,蔣老爺子的味覺有多厲害,他見識過無數次。當年蔣伯兮在餐廳裡學廚的時候,他也親眼見證了蔣伯兮的天賦。
物流經理把出汗的手心藏在背後。
蔣伯兮吃完了一片蘿卜,又試吃了半截黃瓜,一顆櫻桃,一枚生蠔。
他銳利的目光時不時地掃過物流經理難掩心虛的臉。
秦青扶著蔣廣元慢慢走過來,問道:“你吃出來了嗎?”
蔣伯兮點點頭,臉色一片陰沉。
“這些單子是誰給你開的?沙窩的蘿卜可不是這個味道。你要是不說,我會讓工商局、海關和警察聯合去查。出了什麼問題,你去拘留所跟警察說吧。”
蔣伯兮揚了揚手裡的單據。
物流經理馬上就服軟了,兩隻手死死拽住蔣伯兮的胳膊,哀求道:“蔣總,蔣總,我求你彆報警!這些貨的確都是次等貨,但是差價我隻拿了一成,剩下的都進了你二伯的腰包,你看在你二伯的麵子上千萬彆報警!”
蔣伯兮尚且沒什麼反應,蔣廣元已出離憤怒了。
他失去味覺之後,二兒子就是這麼糊弄他的?以前進的那些高檔食材全都給他換成了劣等貨?這是欺負他嘗不出來嗎?難怪黑加侖會被米其林摘掉一顆星!
他還以為是自己手藝退步了,因此失去了繼續經營餐廳的信心,哪知道問題竟然出在采購上!
“氣死老子了!蔣伯兮,你給我報警!老子要把你二伯送去吃牢飯!”蔣廣元氣得失去了理智。
蔣伯兮連忙把爺爺扶進員工休息室,反鎖房門,耐心勸說。他如果真的把二伯送進監獄,爺爺肯定會後悔。
他的兩個兒子為什麼一個比一個不爭氣?還不是被他自己給慣出來的?
秦青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
那位物流經理爬起來想逃跑,卻被節目組的幾個場務給控製住。無法可想之下,他隻能給蔣老二打電話。
昨天因為錄節目,物流經理怕出事,所以提供的都是好食材,以前進的次等貨都藏在冷鮮庫裡,今天拉出來準備扔掉,沒想到卻被那個叫秦青的逮住了。
物流經理躲在角落,一邊打電話一邊憤恨不平地瞪視秦青。
秦青垂著眼眸,守在休息室門口。
君綠竹挪過來,小聲問道:“秦老師,你真的不錄節目了嗎?”
“我還在考慮。”秦青搖搖頭。
君綠竹勸說道:“秦老師,你彆走好不好?我們幾個都不是專業廚師,你不在了,我們心裡沒底啊。”
然而私心裡,她想說的話卻與這些完全相反。她恨不得秦青立馬就走,最好是滾到國外去。她需要節目組把所有熱度和流量都引到自己身上。
秦青想說歐陽老師會指導你們,抬眸看了看,卻沒見到歐陽毅的身影,隻好隱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