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瑤像是覺得做了一場永不醒來的噩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了宮女住處小小的床上,魏珠緊張萬分守在身邊。
他見到她醒來,長長鬆了口氣,連聲道:“覺著怎麼樣,身上可有哪裡不舒服?先前你在禦前昏了過去,皇上氣得臉都綠了,我還以為你這次要小命不保了。
幸虧皇上最後忍了下來,還傳了太醫給你診脈,太醫說你隻是乍然之下沒緩過氣,隻歇息一會就好。”
原來這不是場噩夢啊,不過雲瑤真想長睡不醒,她怔怔流下淚來,接著越流越多,淚流滿麵。
魏珠被她嚇得不輕,焦急地道:“哎喲我的姑奶奶,你可彆哭了,梁諳達說你攤上了好事,我覺著這也是好事,將你賜給了四爺.......”
雲瑤張著嘴哇哇大哭起來,打斷他搶白道:“哪裡好了,好你個鬼,要是你覺著好,讓給你要不要!”
魏珠嚇得跳了起來,忙衝到小屋門口,對小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重又回到她身邊,手足無措道:“你小聲些哭啊,要是被人聽了去,你真是沒命了。
咱們奴才的命不值錢,現在你好不容易成了半個主子,可彆還沒做成,就把腦袋也虧了進去。”
他見雲瑤隻管閉眼大哭,也跟著想哭了,“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不願意,可這也是沒法子啊。咱們往好處想,比如你可以住進單獨的院子......”
“我本來馬上就有單獨的院子!”
魏珠被噎住,這也是,眼見茶葉房的管事馬上就輪到她,到嘴的鴨子瞬間飛了,任誰也會意難平。
他撓了撓腦袋,換了個角度勸解道:“咱們說說四爺吧,四爺先前對你挺好的,一直照顧著你,你看他長得又一表人才,你怎麼算都不吃虧啊!”
雲瑤難過得心都碎了,她邊哭邊道:“我說了不想嫁人,不想嫁就是不想嫁!要是有人與你共用一把牙刷,你難道不覺得惡心嗎?”
說到這裡她胃裡酸水直冒,乾嘔了一陣,魏珠在旁邊聽得直抽氣,四爺那個被當成了牙刷,他想笑又怕雲瑤跟他翻臉,生生憋住了,隻默默給她遞著帕子。
雲瑤接過帕子蒙在臉上,狠狠擤了幾把鼻涕,又繼續哭嚎道:“我虧啊!在禦前過得好好的,還是唯一的禦前女巴魯圖,前途光明,誰要去做那半個主子!
後宮的那些半個主子過的什麼樣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跟咱們這些奴才比嗎?”
魏珠神色黯然下來,後宮後宅都一樣,不得寵的活得可不怎樣,他乾巴巴地道:“要不你就去爭寵吧,你長得吧,哥不是吹牛,也不是自己人看自己人才故意誇你,你這雙眼睛,明眸善睞,這小臉蛋光滑水嫩,身子結實看起來又好生養......”
臟帕子驀然飛到魏珠臉上,他識相閉了嘴。
雲瑤坐起身,朝他一頓狂噴,“生你大爺,我就不想嫁人不生孩子!我有手有腳有名有姓,不想靠是誰的小老婆誰的娘得到賞賜殊榮!
我死後也不要誰來祭拜,不要什麼香火!死後再也不想留在這個鬼地方,真他娘的惡心透了!”
魏珠被噴了一臉口水,抹著臉不斷後退,訕訕地道:“哎,說話就說話,你彆噴口水啊。你這是大不敬,連著那些娘娘們都罵了進去...,
好吧好吧,瞧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哥就不勸解你了,讓你發泄發泄也好,省得你再氣暈了過去。還好哥有先見之明,派了人去外麵守著。”
雲瑤卻什麼話都不想說了,她覺得意興闌珊,靠在床上說不出的落寞。
她也隻是氣頭上罵罵,活著的人誰想尋死。她還是得麵對現實,首要的就是過了康熙那一關,去向他磕頭謝恩,還得解釋她為什麼暈。
在康熙的眼裡,兒子們自然是好的,就是一坨便便,也是鑲著金邊的便便,哪容得下她這個小小的奴才嫌棄。若是解釋不好,她算達成所願,再不用去做小妾爭寵。
直接轉世再投胎吧。
魏珠歎了口氣,側身坐在她旁邊,從懷裡掏出個荷包放在她手邊,難過地道:“瑤啊,哥知道你心裡委屈難過,哥其實心裡也不好受,你這一出去,此生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見的時候。
你知道哥現在窮,也就隻剩這麼點銀子了,你收下吧,給人做小不易,你以後啊,得收著些脾氣,就算再不願意,也彆給四爺下臉。”
雲瑤又淚盈於睫,輕輕嗯了一聲,又囑咐魏珠道:“你也彆再惹事了,咱們都要好好活著。”
魏珠咧嘴笑了起來:“你放心吧,不跟你在一塊兒,哥絕對不會出岔子。”
雲瑤:“......”
魏珠使喚小太監打水進來,伺候雲瑤洗漱,瞧著她紅腫的眼睛,憂慮地道:“你眼睛這副模樣,在皇上那兒怎麼解釋啊?”
雲瑤麵無表情道:“無妨,就說我祖墳開裂了,不僅開裂了還塌了,太高興收不住,留下了喜極而泣的眼淚。”
魏珠:“......”
走出屋子,太陽已漸漸西斜,光線仍然刺眼,雲瑤眯了眯眼睛,深深吐出了口氣。
黑夜不久後就會來臨,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禦書房門口,梁九功見雲瑤前來,先仔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恨鐵不成鋼指了指她,最後搖搖頭道:“進去吧,彆再犯傻了。”
雲瑤輕輕點點頭,福了福身謝過梁九功,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到了禦案前恭敬跪下來磕頭。康熙抬眼看了她一眼,冷哼了聲,“怎麼著,身體好了?”
雲瑤恭敬地答道:“都是皇上保佑,所以好得快。”
“啪!”康熙將茶杯重重摜在桌上,冷聲道:“巧言令色!你以為朕會這麼好糊弄,你給朕說清楚,老四究竟哪裡不好,哪裡配不上你了,值得你拚著掉腦袋也要抗旨不尊!”
雲瑤後背冷汗淋漓,她臉色慘白,趴在地上淒然一笑,磕了個頭後微微抬起頭,臉上浮上了委屈與羞澀,“回皇上,奴才沒有不願意,奴才是...,是太高興了,沒曾想這天大的好事能落到奴才頭上。
後來奴才又轉念一想,皇上待奴才這麼好,可奴才就要離開禦前,不知以後能不能再見到皇上,又難過起來。奴才沒出息,上不得台麵,大喜大悲之下,就暈了過去。”
康熙神色緩和了些,他沉吟片刻後道:“不管你是心甘情願還是撒謊,朕隻告訴你一件事,君無戲言,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得規規矩矩去老四身邊伺候。”
雲瑤心已經麻木,她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脆生生應了下來:“奴才遵命。”
康熙歎息著道:“禦前伺候的這些人,朕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你放心去吧,老四還曾在朕麵前出口誇讚過你,他可不會平白無故誇一個奴才,以後他也會多護著你些。
再等你你生了一子半女,就能提了份位,有了進宮資格,也能常回來再看看。梁九功,把罰她的銀子拿來,讓她帶著去吧,就當朕給你的嫁妝。”
雲瑤直想吐血,雖然康熙不用給奴才準備嫁妝,可既然給了,這麼點嫁妝他也好意思拿得出手。不過她又轉念往好處去想,幸好不是禦賜,不然這銀子還不能動呢,得供著。
康熙又叮囑了雲瑤許多,不外乎是生孩子,逗胤禛開心。看來胤禛沒了長女,對他打擊很大,所以雲瑤成了那個填補遺憾,供他取樂的玩意兒。
這皇家關心孩子就是不一樣,一出手就賞人,這個生不了,或生了沒了,再賜給你一堆能生的,反正女人有的是,也不值幾個錢。
離開禦書房,雲瑤全身已經沒了力氣,站著都冷汗直冒。梁九功跟著她,欲言又止看了她半晌,掏出個荷包道:“這些是禦前大家一起湊的,銀子不多,隻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我給湊成了整數共計兩百兩。
都給你換成了小金錁子,方便你保管。他們要當差不能來送你,托我轉告你,盼著你以後能平安喜樂,一輩子順遂。”
雲瑤接過荷包,眼睛濕潤起來。梁九功溫和地看著她道:“雲瑤,我也盼著你一輩子都能開開心心,去吧,你的包袱魏珠已經替你收拾好,他送你出去,四爺在宮門口等著你呢。”
雲瑤恭恭敬敬朝梁九功福了福身,抹去眼淚轉身離開了禦前。乾清宮門口,魏珠已經抱著她簡單的包袱等在那裡。
她所有的外衫都是內務府統一發放的宮女服,現在她身上還穿著半舊的綠色宮女旗裝,包袱裡也不過是幾件舊裡衣與一點子瑣碎雜物。
除了那幅康熙親筆所提的禦前女巴圖魯,彆無他物。
雲瑤自嘲笑了笑,空蕩蕩來,空蕩蕩離去,跟生死沒區彆。
魏珠替她拿著包袱,兩人一路沉默離開,她沒有回頭。
也許,以後能再回來,也許不會,她根本無所謂。
胤禛等在太和門邊,雲瑤遠遠就見到了他,停下來轉身拿過包袱,對魏珠低聲道:“就送到這裡吧。記著我先前跟你說過的話。”
魏珠一愣,萬般不舍看著她,重重點了點頭,忍著淚轉身大步離開。
胤禛走了幾步迎上來,雲瑤福身見禮,悄然打量了他幾眼,自木蘭圍場一彆,兩人就再未見過麵。他整個人清減不少,原本還有的一些稚氣完全退去,臉部輪廓線條更為明顯,顯得更加清冷。
蘇培盛機靈,上前接過了雲瑤的報複,又要去拿她手上的卷軸時,她躲開了,“這個太貴重,我自己拿著吧。”
胤禛愣了下,問道;“什麼東西這般貴重?”
雲瑤膽從怒邊生,臉上帶著微微笑意,緩緩朝胤禛打開了卷軸,他臉色變了變,忙恭敬跪下來磕了個頭。
她心裡頓時猶如大夏天吃了冰碗一樣爽快,恨不得將卷軸來來回回多打開幾次,讓他膝蓋都跪斷,讓他再多嘴亂誇她!
胤禛站起身,咳了咳道:“收起來吧,回去仔細再找個地方供好。”
正是下衙的時分,四周官員來來往往,已經有人朝他們這邊看,雲瑤怕太過惹怒了胤禛,雖然十分遺憾,還是不得不收起了卷軸。
胤禛自然而然伸手過來拿,雲瑤抓著不肯放,與他僵持了片刻,他一瞪眼,她隻得悻悻放開了手,任由他拿了去。
她恨恨跟在胤禛身後,兩人一起出了午門,小太監趕著馬車早已等在那裡。
雲瑤轉頭四下看了看,見就隻有一輛車,心道不會他坐馬車,要她跟在身後走路吧!
胤禛見她發呆,皺眉催促道:“怎麼還不上車?”
雲瑤回過神,想起滿人馬背上打天下,男人自從會走路就開始學習騎射,以為胤禛會騎馬回府,便走到馬車邊準備上車。
小太監忙蹲了下來,她實在是踩不上去,閃開身直接抓著車轅箭步上了車。胤禛收回要去扶她的手,眼裡溢滿笑意,也跟在身後上了車。
雲瑤剛坐下來,還在打量馬車裡的陳設,眼前一暗,接著他身上的氣息撲麵而來,她驚訝極了,腦子一暈脫口而出說道:“奴才還以為四爺要騎馬回去呢,沒想到跑來跟奴才擠一輛馬車。”
胤禛坐正身體,麵不改色地道:“太熱,爺不耐煩騎馬。”
雲瑤暗自翻了個白眼,咕噥道:“兩人一起擠在馬車裡也挺熱的。”
胤禛理了理衣衫下擺,一本正經道:“銀子得省著花,誰家裡沒事備那麼多車出門,又不是開車馬行的。”
雲瑤乾脆閉上了嘴,垂下眼眸不願意去理會他。她這一天經過大喜大悲,又前途未卜,實在累得很,馬車晃晃悠悠,她隻覺得腦仁都跟著晃動,暈乎乎直犯惡心。
胤禛凝神打量她片刻,問道:“聽說你病了?你不願意跟爺?”
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