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看著弘曆寫的大字,拿著筆連圈了幾個出來,厲聲道:“你還有臉笑,你是在畫花還是在寫字,下筆輕浮,半點風骨都沒有。
聽先生說,你把課本塗抹得一塌糊塗,還在旁邊寫上你的注釋。真是有出息,走都沒有學會,倒先學會跑了!”
弘曆耷拉著腦袋不敢出聲,胤禛又看向弘晝,他來不及躲開自己的目光,咧開嘴傻笑了起來。
胤禛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弘時。他已經長大成人,還是給他在兩個小的麵前留了些麵子,溫和地問道:“這些日子你也跟著在哭靈,回來多注意著些,彆落下個腿寒的毛病。”
弘時鬆了口氣,忙應了聲,掀起眼皮打量著胤禛,見他神色緩和了下來,於是大膽說道:“阿瑪,弘旺說,八叔在家也沒忘給皇曾祖母祭拜。
兒子認為,八叔有此番孝心,皇瑪法應當酌情體諒,放他出來在皇曾祖母靈前上一炷香。”
胤禛隻覺得眼前一黑,胸口氣血翻湧,他再也忍不住,抄起手邊的書砸向弘時:“好你個混賬東西,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講起了你皇瑪法的不是!
滾!滾回去院子裡好好反省,什麼時候反省好了,什麼時候再出院子大門!你膽敢往外走一步,老子打斷你的腿!”
弘時額頭被書砸紅了一塊,他雖然嚇得不敢說話,心裡卻仍然有些不服氣,轉過身一溜煙往外麵跑了。
胤禛見兩個小的也嚇得不輕,頓覺得心灰意冷,他揮了揮手道:“你們也回去吧,弘曆記得每天再多加五篇大字,弘晝多加三篇。”
屋子裡又安靜下來,孤寂淒清得令人心慌意亂。
他頹然倒向椅背,對雲瑤的思念如潮水般洶湧。他無比羨慕她的自在,又嫉恨她的心狠。
她竟然忍心遠去,留下他孤零零一個人,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有。
杭州碼頭上。
陽春三月,春風拂麵,吹到人身上說不出的舒適。船緩緩靠岸停下,蘇培盛攙扶著嬤嬤走上甲板。她抬眼往岸邊看去,熱意衝得鼻子直發酸,淚水頃刻流了一臉。
岸上,雲瑤手裡牽著小樹,左右立著魏珠姚姑姑,馬氏大妮在後一步,長興手裡提著貓籠子伸長脖子往船上看,還有匹老馬栓在了旁邊的下馬石上。
她來到陌生的地方,心裡本來還有些忐忑,見到雲瑤傾家而出來迎接她,心裡的不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嬤嬤心漲得鼓鼓的,想起了皇太後臨走前的話:“雲丫頭心善,定能好好待你,跟著她你也能過幾天舒心順意的日子。哀家把你托付給她,也能安心走了。”
嬤嬤一上岸,剛要福身請安,雲瑤就一個箭步上去擁住了她,小樹也撲過來抱住她的腿,臉貼著她親昵地喚道:“嬤嬤。”
其他人七嘴八舌問好,嬤嬤被他們圍在中間,又哭又笑,忙著說道:“好好好,我很好,你們都好不好?”
被冷落在一旁,似乎無人看到他的蘇培盛:“”
雲瑤抱著嬤嬤的手臂,小樹抓住雲瑤的衣衫下擺,站在旁邊看下人往下麵搬著箱籠。
她看著大箱小箱,驚訝地看向了嬤嬤:“嬤嬤你怎麼帶這麼多行禮,杭州這裡什麼都不缺,得到你要來的消息,我早就給你備好了。”
嬤嬤說道:“奴婢不過就幾件衣服,這些都是王爺帶給你的。”
雲瑤像是這時才看到蘇培盛,側頭笑著問道:“你怎麼來了?”
蘇培盛躬身請安,說道:“王爺走不開,特意差奴才前來送嬤嬤一程,順道來給格格請安。”
雲瑤抬了抬眉,說道:“倒辛苦了你。長興,你與蘇培盛坐一輛車,仔細著伺候好了。”
長興手上提著貓籠子上前,笑著道:“蘇諳達,這邊請。”
蘇培盛斜了一眼他手裡的貓籠子,鬱悶地跟著他上了馬車。坐下來之後,見長興要把籠子打開放幾隻貓出來,忙抬手道:“哎哎哎,可彆,我就怕這幾隻貓,以前來慈寧宮的時候,它們就凶得很。”
長興臉上陪著笑,手上卻沒有停,打開貓籠,幾隻貓嗖一下鑽了出來,弓著身子喵喵亂叫喚。
蘇培盛抬手敲在了長興頭上,恨恨地道:“你小子骨頭長硬了啊!”
長興揉了揉腦袋,咧著嘴笑道:“貓乖得很,格格說不能經常關著,不然都關傻了,得多放出來跑動。”
蘇培盛氣悶,抬起腿避開幾隻亂轉的貓,無語瞪了他半天,問道:“雲格格到了杭州可還好,有沒有人欺負她?”
長興像看傻子似的看著蘇培盛:“欺負,誰那麼不長眼趕欺負雲主子。對了,雲主子說以後不要叫格格,要低調,省得大家不知道她是從宮裡出來的。”
他解釋完,又把話扯了回來:“皇上的口諭可是先到達了杭州,雲主子一下船,巡撫朱大人早親自在岸邊候著。嘿,不是總督大人巡海去了,他也得在這裡候著呢。”
蘇培盛見長興滿臉的驕傲,撇著嘴斜著他,斜得眼睛都酸了,這小子還是沒半點眼見力,滔滔不絕吹噓個不停:“雲主子低調啊,不願意驚動當地官員民眾,讓朱大人回去了,領著咱們去靈隱寺禪房住了下來。
可雲主子天生運氣好,才住了沒兩日,方丈大師就告訴雲主子,附近有個南洋生意人要回南洋,連著剛建好的宅子與置下的茶園,全部都要脫手賣出來。
這茶莊連著莊子可不小,南洋人走得急,杭州有錢人雖然多,但一下拿出那麼多銀子,怕是個圈套,須得謹慎又謹慎。雲主子倒不怕,去看了茶莊與宅子,當即就拍板買了下來。
我跟你說啊,江南春天可美了,風景舊成諳,怎能不憶江南。”
蘇培盛差點被噎死,幾日不見,大字不識幾個的長興,居然能吟起詩來。
長興舔了舔嘴唇,滔滔不絕地道:“江南的美食數不勝數,雲主子說就得吃時令的東西。清明螺賽過鵝,這個時節的螺絲啊,又肥又鮮。
還有筍,油燜筍,醃篤鮮,筍燒肉,換著花樣吃,怎麼都吃不膩。隨便路邊都能采來薺菜馬蘭頭,回去包餃子吃,拌著香乾吃,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還有河裡的魚蝦,甜得來,比起以前在京城裡吃的那些,唉,那也能叫魚蝦,那叫吃一嘴泥腥!”
蘇培盛已經無語至極,對比著胤禛在京城的辛苦操勞,不由得替他掬一把辛酸淚。
“那莊子可美了,山上這時的映山紅開得跟著了火似的,等下我指給你看,保證看得你眼睛都挪不開。
我猜你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美的景致,那些靠著人工修建開鑿出來的景色,跟天然麗質的風景,遠遠沒得比!”
蘇培盛麵無表情,已經沒有力氣理會長興,隻由得他吹噓得唾沫橫飛。
“宅子又大,七進的院子,我也分得了單獨的院子住。院子坐落在茶山下麵,離靈隱寺不過小半個時辰的車程,佛光也能照拂到。
每天聞著茶香,根本不須得再飲茶。雲主子說,茶能駐容養顏,你瞧瞧,我的臉看上去是不是都年輕了許多?”
蘇培盛一把拍開長興湊在眼前的大臉,怒罵道:“滾你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