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瑒點頭不語。
二人一路無言,各自垂目思索。
正房內,黛玉和賈敏卻是談笑風生,見林如海帶著王瑒進來,賈敏忙起身笑道:“噯,這可是回來了,不過是今年輪到你跟著值守衙門,想提早祭祀祖宗,便急得這樣,真不知是怎麼坐上這位子的,虧得還都誇你沉穩謹慎!”
黛玉也笑著站起來,“父親這是至孝呢!”
林如海擺手道:“罷罷罷,我不跟你們兩個爭論。”他回首笑看王瑒,“你可看見我家的這兩個女子了,口舌伶俐的,彆說我這個探花抵擋不住,便是過兩年你當上狀元了,也是擋不住!”
王瑒進來後看賈敏臉上顏色絲毫不見變化,仍舊是溫柔和氣,便是笑意也不像是作假,不禁暗道:難道林如海未曾跟賈敏說清楚?
又聽見林如海這樣說,便忙稱不敢,林如海厚讚。
賈敏便笑道:“這有什麼不敢的?我看你的造化大著呢!”
正說著,忽聽外頭丫頭來報,“老爺,王大人在書房等您,牛夫人也來見太太。了”
林如海便起身道:“知道了。”又對黛玉囑咐道:“這回為父一去,便是許久不能見了,你好生跟著你哥哥和牛伯母,聽他們的話。”
黛玉抿嘴笑道:“知道了,父親安心去罷——女兒不過是跟著出城住兩日,原先也跟著母親去過,怎麼父親倒說的仿佛是永彆一樣。”
林如海幾乎忍不住眼淚,便隻是匆匆道:“是我多慮了,你聽話就是。”
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出去了。
領著牛夫人的丫頭正好挑簾進來,賈敏等人便站起來又是好一番寒暄。
眾人落座,牛夫人便攜著黛玉的手慈愛道:“這回委屈你跟我住兩天,誰讓我也沒個貼心的女兒,隻好向你母親借你兩日,你就當是陪我過過有女兒的癮頭便是。”
黛玉忙回道:“不委屈,跟著伯母玉兒也歡喜得很,怎會委屈?”
賈敏笑道:“也是我身子還畏寒,覺著如今的夏日倒還好,想到山上的天氣便覺得身上酸軟,可惜竟是去不得了。”
黛玉忙安慰道:“還是身子要緊,等太太多養兩年,身子大好了,咱們再去山上避暑也不遲。”
賈敏笑著撫了撫黛玉的頭,應道:“是,日子還長著呢,不急於一時。”
黛玉乖巧笑了。
三人談笑了好一會子,直到用過晚飯,才聽見下人來報:“車馬行李都預備好了,王大人和老爺就在二門上等著,請兩位夫人和公子小姐們過去呢。”
賈敏便起身道:“可是好了,嫂子先請罷。”
牛夫人也站起身來,笑道:“那我就不推辭了。”便先行出了屋子。
王瑒正要讓賈敏再走,卻聽賈敏道:“瑒兒,你跟著嫂子在前頭走,我囑咐玉兒一點子事情。”
王瑒隻好追上牛夫人的腳步在前走著,就聽見後邊賈敏細細的囑咐黛玉為人處事的道理,事無巨細,幾乎將自己所有要說的話全在今日說完了。
王瑒狠狠一閉眼,明白賈敏是知道實情的,隻是同林如海默契瞞著黛玉,他歎息賈敏知道自己處境維堅的狀況下,仍能做出相安無事的假象來,可歎一片慈母之心。
二門離得正房本就不遠,即便王瑒和牛夫人有意放慢腳步,也很快就到了。
賈敏緊緊握住黛玉的手,戀戀不舍道:“行了,玉兒,母親能囑咐你的也就是這些了,你——”她的目光一寸寸劃過黛玉的臉龐,仿佛是要把她的模樣深深刻在心裡,張了幾次口,終究還是化成一句,“你聽話,彆委屈了自己。”
黛玉笑道:“知道了,太太放心。”
王瑒見天色不早,知道再不登車,等城內的人更多時,卻不好出城,即便是不忍,也還是出口打斷道:“妹妹,上車罷。”
牛夫人見她滿臉不舍,攥著黛玉的手不願放下,恐怕拖下去賈敏不能再忍,黛玉已經起疑,忙上前來說道:“玉兒,今日城中人多,倒是委屈你跟我坐一輛車了,便讓你哥哥騎馬跟著咱們。”
說著向賈敏使個眼色,不動聲色地將黛玉領到車前,黛玉果然轉移了注意,笑道:“ 這有什麼好委屈的,跟著伯母坐車更好,省的晚上怪黑的,一個人害怕。”
牛夫人便道:“那倒是好了。”說著便招呼過雪雁來,“你來,扶你家小姐上車,咱們彆拖了。”
雪雁忙跟著過來。
王瑒看著黛玉上了車,牛夫人也隨後上去了,便自己翻身上馬,拱手道:“父親、叔父、叔母,瑒兒先去了。”
王子騰點頭道:“去罷,彆總顧念我們,護好你母親和你妹妹就是了。”
王瑒應道:“父親放心。”
說畢,帶著自己的常隨和坐著兩輛車的牛夫人並黛玉,並一共六個丫環騎馬往城外走去。
王子騰見他們車隊已出,等著估摸已經到了大門,才吩咐道:“早先喬裝打扮過的那一百家丁呢?跟上去!”
底下有人領命而去,王子騰看著他們去了,便回頭對林如海道:“如海,我不便多待,就先回去了。”
林如海點頭道:“是,崇安兄請回罷。”
王子騰略一點頭,便翻身登馬,帶著王家的諸人,也跟著從甬路一路出了林家,夜色茫茫,卻是不知他往何處去了。
林如海吩咐府中諸人都散了,自己便與賈敏慢慢往正房中回去,看著身影一瞬蒼老了許多。
半晌,才聽他道:“夫人,是我對你不住。”
賈敏見四周無人,連身邊的丫頭也都遣回去了,便上前幾步挽住林如海的胳膊。
“這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難道那些反賊造的孽還要讓你擔著不成?你也是不得已,父親雖不像東府裡敬大哥明著站到老王爺那邊,終究也是有些偏向,早年間我跟著父親長大的,他身邊的將士也見過不少是真的。
裡頭又有多少人是義忠老親王的舊部?咱們誰也說不明白,此事要是不止那幾個皇子,連老親王舊部都參與進來了,雖說有些年不見了,難保他們就認出我來,若是咱們敗了,帶著我他們豈能逃了?總不能將咱們兩家的人全搭進去。”
林如海震驚道:“夫人!”
賈敏抓住他的衣袖,歎道:“你當我不明白?不說怕我怨你,說了,裡頭牽連到我父親,還是怕我不能理解你,怎會呢?
從我出嫁的這些年,原來在國公府中聽不見的、看不見的也都聽見了、看見了,就是不願意信,也不得不信了,當初終究是父親站錯了隊,算計了旁人,如今聖上怨恨,也怪不得其他,若不是顧念赦大哥娘親的舊情,我家不一定保得住這份尊榮。
我雖然不敢怨恨父親,但若為了父親而怨恨你,我也是不會的。”
林如海忍不住回握賈敏的手,“夫人……”他張了張口,終究不知該說些什麼,便隻是望著賈敏。
賈敏推推他的胳膊,示意他往前走,走了半晌,自己忽然笑了,“原來我身子不好,總是怕不知哪一日就丟下你和玉兒自己先去了,如今倒是好,咱們說不得還能到底下再做一對兒鴛鴦,黃泉路上相伴著更好。”
林如海無言,忍著眼淚陪賈敏緩緩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