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萬俟林木轉過頭來, 曹文已經不見了, 桌上擺著一堆的小甜餅。
薑餅每個咬一口, 大約有幾十塊,從盤子裡蔓延出來, 幾乎堆不下。
地上滾著一隻臟兮兮的籃球,緩緩滾進廚房,輕輕撞在萬俟林木的腳邊。
“嗯?”
萬俟林木低頭將籃球撿起來,籃球上用黑色的馬克筆寫了一個字。
木。
噔噔噔!
砸夯一樣的聲音,從樓梯傳來。
有人快速從樓下跑上去, 好像逃命。
隻能看到一個背影。
是萬俟林木的同學曹文。
曹文順著樓梯爬上去, 因為慌張,“碰”跌倒在樓梯上, 一個磕巴不打,快速爬起,手腳並用的往上爬。
嘭!
曹文衝上二樓, 大跨步衝進房間。
狠狠撞擊上臥室房門。
房間的壁掛不停顫抖著, 好像曹文此時此刻的心跳。
緊貼著臥室的門, 狠狠的喘著粗氣, 又狠狠的擦了擦自己額角的熱汗。
曹文驚魂甫定, 瞪大了眼睛, 看著被自己拉進臥室裡的人。
對,曹文不是一個人進的臥室。
那人十七八歲的模樣, 像是個高中生, 身材高挑, 穿著高中校服,白色的運動鞋,頭發有些淩亂,看起來十分慵懶,滿不在乎。
和萬俟林木長得一模一樣!
確切的說,和萬俟林木那張高中照片長得一模一樣。
是年輕版的萬俟林木……
“真的……”
“真的……真的……”
“林木,真的是林木……我……我沒有眼花吧!”
曹文激動的顫著手,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高中少年,抬起手來想要去摸少年的臉頰,卻怎麼也不敢真的觸碰。
高中少年就呆呆的站在曹文麵前,不說話,甚至不眨眼。
曹文手足無措:“我啊!是我啊!”
“林木,你記得我嗎?我是曹文啊!”
“我們是高中同學,一個寢室,最好的朋友!”
高中少年靜靜的站在曹文麵前,還是木呆呆的樣子,好像一隻提線傀儡。
在曹文問了不止十遍的情況下,高中少年終於有了反應。
聲音很軟,帶著一絲絲慵懶。
“你……見過羅參麼?”
“什、”曹文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你說什麼?”
高中少年重複說:“你見過……羅參麼?”
萬俟林木和羅參的關係似乎不太尋常,這一點曹文看的出來。
羅參有錢,長得又帥,全身名牌,還是限量版,最重要說話行事溫柔,還會做飯,是彆人無法比擬的存在。
曹文和他比起來,很自卑。
非常自卑……
好像羅參是高高在上的雲彩,而自己卻是沼澤中的一灘臭泥!
他沒有想到,從照片中走出來的高中少年,不認識自己,開口就要找羅參。
曹文握緊手中的破手機。
父親特意珍藏起來的破手機……
啪!
曹文激動的握住高中少年的胳膊,緊緊攥住,大力的讓少年的手臂幾乎變形。
“我叫曹文!你記住,我叫曹文!”
“記住我一個人就夠了!”
“不要管彆人,記住我一個就夠了!”
曹文想要怒吼,但是他不敢,最後隻是低低的,磕磕絆絆的說了出來。
高中少年卻不看他,目光呆滯,慢慢的側過頭去。
好像一隻提線玩偶,一頓一頓的轉頭,將目光定在了曹文的身側。
曹文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也側頭去看自己的身側。
空蕩蕩。
什麼人也沒有。
整個房間裡,隻有曹文與高中少年,除此之外空蕩蕩的。
就在曹文腳前兩步,曹文一側頭,幾乎貼著他的鼻子間,一股冷風嗖過來。
曹元斫!
是曹文的叔叔,就站在他的麵前!
慘白毫無血色的臉,貼著曹文的鼻子尖兒。
而曹文根本不自知。
高中少年定定的看著曹元斫,唇角一提。
玩偶笑了。
“兩個,”高中少年綻開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甚至比劃了一個二的手勢,歪了歪頭:“一模一樣。”
曹文的麵前,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叔叔。
兩張慘白的臉,四隻神經兮兮的眼睛。
兩個一模一樣的曹元斫。
——你是誰!!
曹元斫驚叫著。
——你是誰!?
另一個曹元斫驚叫著!
——你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誰?!
——你為什麼長得這麼像我!
——你為什麼長得這麼像我?
——我又是誰!?
——為什麼記不起來了!
……
金黃蛋液,滑嫩蛋皮。
這是萬俟林木吃過最好吃的蛋包飯。
蛋皮切開,金燦燦的漿液好像火山噴發,瀑布一般傾瀉而下。
合著口味鮮香的鮮蝦炒飯。
羅參的做飯手藝簡直爆表。
萬俟林木一口氣吃了兩份蛋包飯,這才心滿意足,毫無形象的打了一個嗝,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啊……好撐。”
羅參笑了笑:“還在下雪,看來今天是走不了了,老板準備做點什麼?”
萬俟林木意猶未儘,用勺子扒拉了盤子裡最後幾顆染了蛋液的米粒,聳了聳肩膀。
“回去睡回籠覺,還能乾什麼?”
羅參將用過的盤子收拾起來,低聲說:“吃完了就睡,好像養了一隻小橘貓。”
萬俟林木地主一樣監督羅參做飯,又地主一樣靠在椅子上,隨手翻著時尚雜誌,看著羅參洗碗。
嘴角噙起一抹笑意,羅參的工資是三千多塊,還會做飯,看來這個職工招的很值。
兩個人吃了早飯,回到二樓。
萬俟林木直接撲在床上,真的吃完就要睡回籠覺。
他舒服的躺著,拿出手機來翻了翻鬼屋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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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俟林木:“……”
嘟嘟嘟——
來電顯示——保安大哥
“喂?”
萬俟林木接起電話,手機中傳出保安大哥活力十足的聲音。
“老板,你起來了?”
萬俟林木說:“我都吃完早飯了。”
保安大哥“嘿嘿”一笑:“老板,你今天起的真早啊。”
“咱們鬼屋才營業沒多久,老板就起了。”
“今天鬼屋的業績也超好的。”
保安大哥是個話癆,喋喋不休的報告著鬼屋的情況:“哦對了,今天還有人來打電話,想要采訪咱們鬼屋呢,說是什麼報社的,我也不太懂,就說老板出差了,讓他等一等再來。”
“還有啊老板,”保安大哥納悶:“遊客們都在誇咱們鬼屋的工作人員敬業,可是……可是我怎麼一次都沒見過他們。”
“好像整個鬼屋,隻有我一個人似的。”
萬俟林木:“……”某種意義上來說,保安大哥的潛意識還挺準確。
的確。
整個鬼屋,隻有保安大哥一個活人。
其他都是特殊住戶。
萬俟林木咳嗽了一聲:“裝鬼的工作人員都是我高價聘請來的,他們都……比較注重個人**。”
“個人**?”
隔著電話,萬俟林木都能形象到保安大哥一臉迷茫的模樣。
“對了對了,老板!”
“老板我跟你說……”
兩個人幾乎煲上了電話粥。
萬俟林木還沒聽清楚保安大哥要說什麼,貼在耳邊的手機突然就被抽走了。
抬頭一看,羅參站在旁邊,拿著萬俟林木的手機。
“喂。”羅參微笑著接聽了電話。
保安大哥的聲音斷了一下,驚訝的說:“羅先生?”
羅參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老板困了,要睡回籠覺,有事的話,我幫你轉達。”
“這樣啊,那讓老板休息吧,我先掛了。”
萬俟林木還沒聊完,手機已經被掛斷。
羅參把手機還給萬俟林木,給他蓋好被子,笑著說:“老板,你不是要睡覺麼?這麼和彆人聊天,我可是會吃醋的。”
萬俟林木:“……”
“嘖!”萬俟林木發出一個嫌棄挑剔的單音,拽上被子,躺倒,就當沒聽見。
“我們好歹也是你的長輩,你就是這麼接待長輩的麼!?”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你父親是個人渣,你也是個混蛋,見了長輩都不打招呼嗎?”
樓下傳來吵鬨的聲音,萬俟林木捂著腦袋,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回籠覺的瞌睡蟲早就被嚇跑了。
萬俟林木踹開被子,對著天花板翻白眼,樓下又要開始分家產了麼?
尖銳的聲音不斷傳來。
——我們來這裡,一來是吊唁你的父親,畢竟人死為大,就算他生前做了多少不好的事情,也一筆勾銷了。
——二來自然是為了清算他留下來的債務,你看看,白紙黑字寫著呢,他欠了我們這麼多錢,現在分家產,肯定是要還給我們啊!
——對啊,還錢!
——快點把錢分一分,我們也沒時間跟你耗,等雪一停,大家就走,還忙著呢!
曹文在臥室裡躲著,樓下的叫囂聲太大,無奈之下,隻得唯唯諾諾的出了房間,來到一樓,被“長輩們”數落。
長輩們坐在沙發上,翹著腿,端著紅茶或者咖啡,輕輕的用小湯匙攪拌著方糖。
曹文則是站在沙發前麵,好像被體罰的學生。
垂著頭,搓著自己的衣角,無聲的懺愧著。
“你倒是說話啊!”
“這錢該怎麼分!”
“你不說話什麼意思?三腳踹不出個悶屁來!”
“我這大侄子怕不是曹元正的種吧?你看看曹元正生前能說會道的,這大侄子怎麼回事?”
“哎,我聽說有什麼自閉症,還是什麼來著,反正神經不太正常。”
曹文攥著衣角,默默的聽著親戚們,當麵說他壞話。
卻不敢反駁,鼓足了畢生的勇氣,心裡已經將反駁的話背的滾瓜爛熟,但始終不敢反駁。
嘴巴仿佛有千金的重石墜著,根本無法開口……
“說話啊!”
“你倒是說話啊!家產怎麼分!”
“你爺爺奶奶還健在呢,你那人渣爸爸的財產,可不是你一個人的。”
“我們這是在給你普法,你知道嗎?彆跟個法盲似的,以為你爸爸遺產就是你一個人的!”
曹文被一個不知名的親戚戳了兩下腦袋。
腦袋偏向一邊,還被反複的戳著,心中怨恨至極,最後咬著嘴唇,哆哆嗦嗦的說:“我……我知道……”
萬俟林木用被子捂著腦袋,一樓的爭吵聲還是不斷傳上來。
——憑什麼你們分那麼多!?
——我說,你是曹文的舅舅而已,他媽媽早就死了,你來分什麼家產!?
——還有你啊,我要是沒記錯,你是曹元正的奶奶家的三表姑吧!你這都出了五服了,你來乾什麼!?
三表姑。
四表大爺!
還有表爺爺!
萬俟林木滾了好幾圈,把頭發滾得淩亂,喪屍一樣爬起來。
羅參溫柔的說:“老板,去哪裡?”
萬俟林木毫無感情的說:“洗手間!”
客房裡沒有洗手間,萬俟林木推開房門,經過二樓的樓梯口,冷漠的往下看了一眼。
各種各樣濃鬱的味道。
貪婪、算計、陰沉、狠毒、興奮、慶幸……
酸的、臭的、腥的、辣的、苦的、鹹的……
混雜為一團,調成濃稠的一大鍋,撲向萬俟林木。
好像沼澤的臭氣,帶著一股潮濕,毫不客氣的糊在萬俟林木臉上。
曹文局促的站在沙發前麵,一言不發,消極抵抗。
舅媽戳著他的肩膀:“喂,說話啊!你啞巴了麼?你媽媽也不這樣兒啊,都是你那個人渣爹!”
舅舅說:“是啊,我妹出嫁之前,我就告訴她了,曹元正不是什麼好人,非不聽!”
“我妹妹為了你父親這樣的人渣,受了多少苦!?憑什麼不讓我們分家產。”
“我必須替我妹討回一個公道!”
舅舅使勁戳著曹文的肩膀,軲轆——
有什麼東西從曹文的口袋裡,滾了出來。
啪!
掉在茶幾旁邊。
腕表。
“嗬——!!”
親戚們本沒當好東西,畢竟是從曹文口袋裡滾出來的。
低頭一看……
齊刷刷的倒抽了一口冷氣,好像在拍設計好,有台本的綜藝節目,所有“嘉賓”表情誇張,名畫呐喊一般,捂著自己的臉,長大了0型的嘴。
“手表!!”
曹文的舅媽高喊一聲,聲音尖銳,穿透力十足。
“百達翡麗的手表!”
“限量款!這塊有錢都買不到!”
“這不是羅先生的手表嗎?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小偷!他是小偷!”
撞到茶幾桌角的,是一塊表盤藍色星辰的手表,看一眼就知道價值不菲。
曹文的舅媽吃早飯之前,在湖邊“丟過”卡西歐的手表,所以對手表非常敏感,而且她一向喜歡這種奢侈品,特彆有研究,這時候一下就爆炸了。
萬俟林木要去洗手間,聽到他們的議論聲,低下頭去,隱隱約約看到一塊手表躺在地上,但不是很真切。
羅參就跟在後麵。
萬俟林木回頭:“你丟手表了麼?”
羅參撩起袖口,那塊藍色星辰的手表就靜靜的佩戴在羅參的腕間。
襯托著羅參性感的腕骨,充斥著成熟男性的魅力。
“哦……”萬俟林木感歎了一聲:“真的一模一樣。”
羅參沒有丟手表,樓下的地上卻躺著一塊一模一樣的手表。
原來是“撞車”了。
“我……我……我沒有……”
曹文擺著手,手足無措,斷斷續續。
仿佛又被古早味小言劇的女主附身了,解釋的時候根本無法說一句完整話。
“我……我真的沒有……”
“不是……不是,我沒偷,沒有……”
——小偷!
——果然是小偷!他爸是人渣,他是小偷!
——哇天呢,真是刷新三觀!
曹文一臉要哭出來的懦弱模樣,被推搡了好幾下,摔在地上,雖然像極了古早味裡的小言女主。
但普遍的生活情況下,是不會有又帥又富的男主前來解圍的。
曹文狼狽的在地上爬了幾下,抓起那塊“撞車”的百達翡麗腕表,悶頭衝向彆墅大門。
“彆跑!”
“他要跑了!”
“快報警!”
“報什麼警,大雪封路,警車也來不了啊!”
“肯定是心虛了!”
嘭!
彆墅大門狠狠撞開,曹文像是一頭發瘋的鬥牛,衝了出去。
呼嘯的大雪噴湧滾入門內,大風打著轉兒席卷雪花,吹得大門“砰砰砰”,不停亂響。
“喂!”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二樓飄下來。
親戚們抬頭去看。
原來是萬俟林木趴在二樓的樓梯口。
他的眼睛不小,卻總有些慵懶,好像不想費力睜開。
內勾外翹的丹鳳眼,讓萬俟林木看起來傲慢又冷豔,垂下眼皮來,睥睨沼澤中的眾生。
萬俟林木“喂”了一聲,突然抓起羅參的手。
點了點羅參腕間的手表,說:“羅參的手表沒有丟。”
冤枉人了?
曹文不是小偷?
大家錯怪曹文了?
親戚們短暫怔愣了一秒。
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尷尬,不好意思。
但更多的是被戳破之後的不甘,和責怪萬俟林木多管閒事的惱羞成怒。
“你一個外人!”舅媽尖聲說:“管什麼閒事兒?”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兒,你彆瞎管!”
“嗤——”
萬俟林木冷笑一聲,懶洋洋的說:“我也懶得管。”
插著兜,萬俟林木悠閒的吹著口哨,進了洗手間,沒一會兒又走出來,清閒的往客房回去。
萬俟林木路過曹文的房間,突然頓了一下腳步。
“怎麼了?”羅參停下來等他。
萬俟林木淡淡的說:“沒什麼?”
曹文的臥室裡,傳來一股特彆的氣味。
不同於樓下親戚們的惡臭,這股氣味兒帶著一絲迷茫,好像冬日早晨的迷霧。
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味道清淡,從曹文臥室的門縫中隱隱泄露出來,卻異常真實,令萬俟林木忽略不了。
不管是迷茫,還是彆的,萬俟林木不想多管閒事,收回目光,進了客房。
羅參站在客房門口,沒有跟進來:“老板,我再去一趟洗手間。”
剛剛從洗手間回來。
萬俟林木快速上下打量羅參,這回眼神並不挑剔,卻異常的精明,在羅參的重點位置上停頓了不到一秒。
難得萬俟林木有些猶豫:“你不會是……”前/列/腺/炎吧?
羅參立刻否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