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不敗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
這個夢太真實了,腳下的土地都如此有質感,晨光將樹葉照得通透,不遠處傳來清脆婉轉的鳥鳴聲。
這是他年幼時生活的村子,距離黑木崖不算遠。自從神教並入明教,逐漸發揚光大,黑木崖附近也都成了明教的地盤,生活在村子裡的人,有一部分幫明教做事,不想參與江湖中事的,都搬到了鎮子上,再也尋不到從前的樣子。
夢中的村落仍舊是兒時的樣子,田野生長著麥苗,那條十幾年後才踩出來的寬闊大路,完全看不到蹤影。
東方不敗穿過麥田,來到了自家門口。
果然是夢,出來田地,至少要走個幾十米才到村頭上,哪有這麼快到家?
思緒過後,東方不敗發現自己變小了不少,似乎回到了七八歲的年紀,身上內力全無,手臂細瘦,比同齡人要矮一些。
“東方,你也要出去玩嗎?”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過來問。
東方不敗覺得他有些眼熟,半天想不起來他是誰。
那孩子十分熱情,不等東方不敗說話,拉住他的手,“村裡來了一個瞎子,瘦瘦弱弱的,路都走不好。我娘說他是遭了難才來到咱們村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把仇家引過來。我和大成他們說好了,一定要想辦法把他趕走!”
夢中的東方不敗不似後來那般高大,瘦瘦小小的一個人,沒有反抗的力氣,輕飄飄的一拽就被拽走了。
那孩子講的話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可怎麼也記不起來。夢裡走得很快,幾乎是瞬間就到了地方。
白衣清瘦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白發無暇,藍眸如冰似玉。他站在房屋前,似乎是在等待什麼人。
東方不敗忘記了自己是在做夢,在他的認知裡,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可是目光落在那個人身上,不知為何,他有些感動,幾乎落淚。
一枚小石子從遠處丟了過來,恰巧落在他的身上。
他偏了偏頭,藍眸中流露出幾分困惑,“有人在這裡嗎?”
躲在遠處的小孩們壓低聲音:“太小了,換大的。”
“萬一把他打死了怎麼辦?”
“沒那麼容易死,這小石頭有什麼用?還沒風吹起來的沙子有勁,換大石頭砸,把他趕走!”
“好,聽你的!”
東方不敗看到他們彎腰在地上撿起了拳頭大的石頭,稚嫩的麵容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嗜血狠辣。
住手……都住手……
他想要阻止,身體卻被禁錮住了,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石頭把白發青年砸彎了腰,砸得他倒在地上,頭破血流。那雙漂亮的藍眼睛裡充滿了哀求。
東方不敗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無儘的怒火充斥著他的胸膛,情急之下他終於動了,衝到了青年麵前,一把抱住了他。
那雙藍眼好像一潭深泉,叫他不自覺地沉醉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不敗回過神,“蕭蘭!”
蕭蘭溫和地說:“我在這裡。怎麼了,你做噩夢了嗎?”
幼年時的村莊竟變成了黑木崖,東方不敗也從幼童恢複到了成年的體型,他枕在蕭蘭的腿上,似是晌午小憩剛剛睡醒,睜開眼睛便能看到那雙雖無焦距,也顯出幾分深情的藍眸。
“沒什麼,我夢到了以前……還好你沒事。”東方不敗說。
蕭蘭笑了笑,伸手碰了下他的額頭,正想開口安慰,卻突然咳嗽起來。
他咳得很厲害,腰都彎了起來,殷紅的血液順著指縫流下來,滴在淺藍色的錦袍上,血液中夾雜著內臟碎屑,止也止不住,很快將衣服染成了暗紅色。
“蘭兒,你彆怕,我這就去找平一指來。”東方不敗點了他的穴道,卻沒什麼用處,甚至因為太過用力,把蕭蘭的肋骨戳斷了。
他的身體竟像是蠟燭做的,慢慢開始融化,蕭蘭緊緊地抱住他:“好疼啊。”
東方不敗滿手都是他的血,他不敢表現出慌亂,勉力維持著冷靜鎮定:“蘭兒,忍一忍,大夫馬上過來,很快就好了。”
蕭蘭又吐了一口內臟,身上的皮膚像水一樣柔嫩,隻是仍舊摻雜著血液:“好疼。”
他在東方不敗的懷中融化,消散地無影無蹤。
沒有血跡,沒有餘溫,沒有任何存在的痕跡。
東方不敗心裡空落落的,他急切地想把蕭蘭找回,卻什麼都沒有抓到。
倉惶恐懼的東方不敗猛然坐了起來,大口呼吸著,思緒逐漸清醒,認清了夢境與現實。
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蕭蘭早就棄他而去,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黑木崖。
他緩了緩神,問外麵的人:“還有多久到?”
明教統領全國各地,原本屬於黑木崖的分壇也聽從總部調任,東方不敗樂得清閒,心甘情願地交出了權力,隻是還有些首尾沒有完成,又快到春節,他便帶上節禮,親自前往昆侖。
人閒下來就容易想太多,眼看離昆侖越來越近,東方不敗常常會思念蕭蘭,隻是像剛才那樣恐怖的夢還是第一次。
蕭蘭離開前,他照顧了對方很久,那時東方不敗雖一直安慰他很快就會好起來,可也因他久病不愈情緒不振。
他自然知曉什麼病拖的久了都不好,隻是不敢在蕭蘭麵前泄氣,不願承認而已。
如今幾年過去,也不知蕭蘭他……還在不在人世。
昨晚的夢太過真實,東方不敗恍惚中覺得,蕭蘭其實並非失蹤,而是帶著病體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想要找的人,其實是自己吧?
可惜那裡沒有長大成人後的東方不敗,隻有一個年幼弱小,冷眼旁觀的小孩,甚至沒有在蕭蘭被那群孩子欺負的時候站出來阻止。
“回稟教主,照現在的腳程,再有三個時辰就能到。”
下屬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東方不敗正色道:“再快些。”
“是。”
一路疾行,很快來到了昆侖。
東方不敗看到熟悉的雪山,想到的是在黑木崖與蕭蘭的初遇。談起自己的出身時,蕭蘭總有一種彆樣的神采,看似淡泊,其實每一個表情都非常奪目,更彆說他容貌妖異。
“東方教主,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山上有人認出了他,跟他打招呼。
東方不敗對他沒什麼印象,應該是早年在昆侖當值的明教弟子。
他彬彬有禮地回了一句。
那人問道:“怎麼是您自己回來的?蕭蘭公子呢?”
東方不敗愣了一下:“他……這些年一直侍奉在聖子身邊,沒有離開過昆侖。”
聖子行蹤神秘,與他相關的都是大事,即便左右使都不清楚,身為普通弟子,貿然打聽聖子的蹤跡,那名弟子覺得有些心虛,“失禮了。”
動身前往昆侖時東方不敗已經派人過來傳過信,此時到來不算失禮,昆侖山上眾人熱情接待了他,隻是聖子並未現身。
應酬完後,東方不敗借著酒勁:“蕭蘭他……”
“倒是有段日子沒見那孩子了,”殷野王看向旁邊的布袋和尚,“他回來幾個月了?得一年了吧?”
布袋和尚醉醺醺地看了他一眼。
東方不敗說:“他回來了?”
彭瑩玉道:“早就回來了,都兩年多了。”
“竟這麼久了?細細想來確實是兩年多,先前在外征戰忙昏了頭,日子都數不過來了。”殷野王又問旁邊的人,“這兩年多,蕭蘭一次都沒出來過嗎?”
隔了一段距離,範遙說道:“這孩子跟在聖子身邊修行,學得比聖子還要深居簡出,難得見到他一回。摩呼羅迦教主也是,一心習武,都不怎麼在外麵行走了。”
眾人又聊起了摩呼羅迦和聖子的武功。
東方不敗知道了蕭蘭當初失蹤,其實是回到了昆侖,稍稍放下心,隻是仍舊無法確定他如今的生死。又耐心聽了一會兒,大概清楚了摩呼羅迦的武功已經到了何等境界,與聖子有關的倒是半點都沒泄露,更沒有談起過蕭蘭。
“幾位仁兄,我遠在河北,鮮少來昆侖,今日難得過來,想去拜見聖子,不知可否方便?”
“這個我們可拿不定主意,還是要問聖子身邊的親信暗衛。”楊逍老神在在地說。
原來那幾個暗衛都是聖子的親信?東方不敗還以為他們與楊逍等人一樣,也在明教自成一軍,沒想到隻聽聖子調遣。
聖子雖不露麵,卻掌握了明教上下的動向,是真正的實權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