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韓彩恒的建議, 燕沉道了句“也好”,這時,忽聽一個聲音從角落裡傳來:“我……”
聲音還猶有幾分稚嫩, 引得眾人一起看過去。
容妄從桌邊站起來,說道:“我身上癢。”
他長得文弱可愛,人也看著乖巧, 可是何湛揚就看這小子迷之不順眼, 聽他打斷自己師兄弟幾個的對話, 沒好氣地說:“身上癢就教下人帶你去洗澡啊!”
容妄:“……”
他也就是沒聽說過後世還有個形容詞為“憨批”二字,不然一定會罵出聲來。
燕沉上前, 握住容妄瘦骨嶙峋的手腕,將他的衣袖往上一卷, 隻見對方的胳膊上竟起了一篇像疹子一樣的紅痕, 就好像對什麼東西過敏似的。
燕沉眼神一凜,說道:“岑師妹,你過來看看。”
玄天樓十二司主以樂律為名, 其中岑蕙所在的蕤賓司對於各種奇症最為精通,她湊過去也研究了片刻,驚疑道:“這是……血咒?”
她轉頭看了容妄一眼:“這孩子不會是楚昭國的遺民吧?”
周圍的人都是一臉驚訝,因為楚昭國早在千年前就已經覆滅, 如今已經很少能夠聽到有人提及了。
不過這個上古奇國倒是留下了不少傳說,據聞楚昭國因部族而建立,國中大部分的子民自然也都是楚昭一族。
楚昭族自降世以來,一直得天獨厚, 男人驍勇俊美, 女子明豔擅舞,傳說中是被神明祝福過的種族。因為民風淳樸, 風調雨順,所以當時也吸引了大批外人來此,其中也不乏魔族子民。
那段時期,魔族一直處於一種四分五裂的狀態,其族民尚未像今日一般令人聞之色變,反而處處受到輕視和排斥,地位十分卑下。
這種狀況是一直到楚昭國亡國之後,邶蒼魔君出現才改變的。
當時,楚昭國倒是沒有對魔族之人進行驅逐,但明令禁止本國族人與之通婚,據說這樣會玷汙他們純正的血脈,使整個國家遭到神罰。
結果雖然三令五申,還是有人明知故犯,楚昭國的一位太子納魔族之女為妾,終究導致了整個國家的滅亡,楚昭族也從上天的寵兒變成了神棄一族,自此災禍纏身,走到哪裡都會帶來厄運。
年代久遠,這些傳聞中有幾分真幾分假已經難以分辨,但事實上,當世也確實還偶爾有部分楚昭族的遺民出沒,隻是由於經常遭到歧視嫌惡,所以大多數人都選擇了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像普通人一樣平凡地生活。
當然,對於燕沉他們這種修士來說,壽命漫長,法力高深,連冤魂厲鬼都時時見到,區區一個所謂的“神棄族民”更是沒什麼稀罕的,也不會特彆把這些半真半假的傳言當成一回事。
如今讓他們感到驚訝的,不是葉懷遙帶回來的這個小孩竟為傳說中的楚昭族人,而在於那些魔氣居然真能被他給吸引過來。
被神所拋棄、玷汙神聖血脈的魔族混血——這是真的嗎?
燕沉道:“確定嗎?”
岑蕙道:“其他的人可能會因為魔氣而感到身體不適,頭暈目眩,重則喪命,但會因此在身上出現紅斑的,也隻有楚昭族的人了。”
他們愛說什麼,容妄都不在乎,也都在他預計的反應範圍當中。他被燕沉放開之後便收回了手,慢慢地將自己的袖子抻直,捋平,這才深吸口氣,抬眼向著葉懷遙的方向看去。
容妄說癢的時候,葉懷遙本來也已經起身要往他那邊過去,聽到“楚昭族”的時候,又瞬間頓住了腳步。
對於他來說,這實在是個久違的名字。
沒想到這孩子身上居然還有這樣一層淵源。
葉懷遙在原地稍稍一停,隨即抬眼,正撞見容妄站在燕沉和岑蕙中間,靜靜看過來的眼神。
那目光如同深秋寒霜下的紅楓,涼薄的一層白,背後卻隱隱燃燒著渴求般的火焰。
他曾經不止一次,在不同的麵容上看見過這種神情。
兩人僅僅是對望片刻,但彼此間都感覺仿佛經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似的。葉懷遙剔了下眉尖,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的華貴。
他走過去,然後毫無芥蒂地摟住了容妄的肩膀,笑著說道:“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反正那點魔氣都消的差不多了。師姐,你給他治治唄?”
他一言一笑,那種驚疑與緊張的氣氛就奇跡般的沒有了,岑蕙說道:“我家尊上啊,您說的還挺輕鬆。我隻能暫時止住他身上的痛癢不適,但魔氣入體,還是邶蒼魔君的魔氣,非得去碧落宮才能設法根除。”
葉懷遙低頭衝著容妄笑了笑,說道:“邶蒼魔君複活,老友也理應道賀。正好我要過去一趟,那就我帶上他罷。”
有光在他烏黑的眼底沉浮,宛如風雪中的旅人在歸家時看見的那一抹燭影搖紅,在容妄的心上烙下一簇火焰狀的疤痕。
他知道此時的自己可能表現的太過於沉穩和冷淡,不符合“懵懂少年”的身份,而將“楚昭族遺民”這張牌打出來,雖不得已,更難免帶來他人的猜忌。
不是沒有更好的偽裝辦法,但當著葉懷遙的麵,容妄並無太多做戲騙人的心情。
自從恢複記憶,想起來的事多了,他沒法退回去再當那個心思單純的孩子。身不由己實在太多,兩人之間的恩怨愛恨,又怎是一句話能說清楚的?
此刻,他的思維仿佛被剖成了兩半,一麵自暴自棄地等著葉懷遙知道他的身份,然後重新恢複成那種對自己疏離防備的態度,另一方麵,容妄又實在舍不得眼下這種友善的待遇,以致於他做不到自己把身份的真相給說出口。
畢竟對於他來說,哪怕隻是得到葉懷遙的一個笑臉,一句軟語,都太珍貴了。
從一無所有的貧寒少年,成長為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族君王,從來就隻有一個葉懷遙,讓他患得患失,給他刻骨銘心。
容妄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名等待判決的犯人,奈何俊美瀟灑的劊子手太過溫柔,遲遲不肯落下那一刀來,給個痛快。
葉懷遙心裡又太多的疑惑,早就打算要去離恨天一趟,可是他才剛剛回來,其他人一聽說他要去那樣的凶險地方,立刻都不乾了。
管宛瓊道:“師兄何必要親自涉險,我們替你去不好嗎?”
岑蕙道:“你這個野小子,以前就是天天東遊西逛的才會遇上凶險,死裡逃生一回,還不長記性。凳子都沒有坐熱呢,怎麼也得養好了傷再走吧!”
燕沉更是直言:“胡鬨!你倒不怕再碰上邶蒼一回。哪能次次都讓你僥幸無恙?”
葉懷遙覺得他這話說的,就好像當娘的嚇唬三歲小兒,說半夜裡出了門會被狼給叼去,於是道:“這話就過分了啊,我和他頂多半斤八兩,怎麼我傷沒好,他就能一活過來就活蹦亂跳的呢?”
燕沉道:“你也知道魔族之人體質特殊,恢複的本來就比常人要快。先給我老實一年再說。”
其他人自然不好跟葉懷遙這樣強硬,但也不願意讓他就走,都跟著勸,讓他傷養好了再走。
葉懷遙搖了搖扇子,說道:“真等我的傷好全了,估計容妄連兒子都生出來了。你們彆忘了,我和他會變成現在這樣,並非是對方害的。”
他說道:“除了我們,誰還知道決戰的地點在瑤台?那裡又為什麼會突然發生地陷?這背後之人應該是想把我和容妄一鍋端了,也就是,他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我總得過去一趟,跟他把這這些說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