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這城裡就隻有城令的人在巡邏,不見那些卜師們。
穆晴出了城。
她順著記憶裡的路,行向建立在天城邊郊的天機閣。
※
天機閣。
觀星台上支了一張十分不應景的桌子。
桌上擺了一壺茶,兩個茶杯。桌邊放了兩個蒲團,千機子占據了其中一個。
千機子低著頭。
那茶杯不是用來喝茶的。
杯上被施了術法,茶水上浮現出了圖景和聲音。
在那圖景中。
一名穿著金紋紫衣,手上戴滿雕刻異文的黃金戒指的人,握著形狀似蟾蜍又似蛇的古怪木杖,推著冬奉往前走:
“過去,快點,彆磨蹭。”
那人不僅裝扮奇特,麵龐輪廓也與東洲和中州之人不太相同,帶有一種神秘又古典的美感。
冬奉被他推著,腳下一個不穩,撲進了身穿黑白拚色衣服的弟子堆裡。
那些弟子們連忙扶住他。
數名紫衣人將天機閣弟子們圍住,用木杖挨個指指點點地數著:
“所有人都在這裡了,一共三百四十九個。”
觀星台上。
坐在千機子對麵的,被縹緲紫霧遮掩著,看不出真麵目的人說道:
“天機閣弟子從來不出外勤,這三百四十九名弟子,是天機閣的全部門徒。”
千機子麵無表情地看著杯中之景。
他對麵的巫族又道:
“所有門徒,三百四十九條性命,一整個天機閣,換穆晴一人下落。在千閣主看來,值得否?”
千機子低垂眼簾,遮去眼中的一絲不忍。
再抬目時,滿眼清明。
他眼中甚至帶著些許笑意。
千機子問道:“一個二十歲的小丫頭,就能讓你怕成這樣嗎,祁月笙前輩?”
祁月笙,南洲巫族祁家的長老,已有高齡兩千歲,比西洲魔宗姓祌名琰的大魔頭還要老。
千機子見到他時,都覺得奇怪——
這人的命可真夠長的,還沒坐化呢?
祁月笙道:“現在是油嘴滑舌的時候嗎?”
千機子淡然道:“並非我油嘴滑舌。前輩問的問題我答不出,所以隻能找些彆的話來說。”
“答不出?”
“穆晴自叛出山海仙閣後,就孤身行走於修真界,為防追殺還刻意隱匿了行蹤。在修真界尋這樣一個人,難度堪比大海撈針。”
千機子道,
“連我也找不到她。”
紫霧中發出一陣笑聲:“找不到?是不肯找吧?”
話語落下,隻見那紫霧中的人形招手。
一名穿紫衣的巫族之人走來,手中捧著一隻靈鴿,這靈鴿就是穆晴與千機子傳信用的那隻。
祁月笙道:
“隻要放飛這隻鴿子,追蹤其動向,就能找到那小丫頭了。”
祁月笙話語落下。
捧著鴿子的那巫族之人將天機閣的陣法解開,要將靈鴿放飛出去。
千機子一手握住茶杯。
杯中茶水飛出,凝成鋒刃,直奔靈鴿!
巫族之人未料到他如此狠絕,沒來得及反應,便見那鴿子濺血,從觀星台邊緣掉了下去。
巫族惱怒,抬手便朝著千機子擊出一道靈力。
千機子不及那道靈力之快,隻來得及側首。那靈力從頸間飛速劃過,在皮膚上割出一條血線!
祁月笙抬手,示意族人停止動作。他親自起身,手中握著木杖,道:
“既然千閣主不想要門徒性命,那麼,便將那三百餘人葬了吧。”
他話語落下。
千機子麵前浮起一麵水鏡,再度呈現天機閣門徒那邊的景象——
圍困天機閣門徒的紫衣巫族雙手結印,數十人施放異法,金色鎖鏈凝起,飛至半空,結成一陣。
那陣法稍稍搖晃一下,在巫族念完法咒,雙手揮下一瞬,毫不留情地朝著門徒們砸去。
千機子在那一瞬間是想要閉目的。
但他想,要記住這一幕,要牢牢地記住,不可忘卻。
他便緊緊地盯住了水幕。
但下一幕卻不是他所想的血流成河之景。
法陣砸下,尚未觸及天機閣門徒。三百餘人一瞬消失,隻餘一物飄浮低空——是一隻手鼓模樣的法器。
芥子須彌?
一道白影踩著疾雷步,如奔雷閃逝,掠過法陣之下,將芥子須彌抄入手中。
巫族陣法在白衣少女後方砸下,陣法.輪廓眼見著就要刮到她的後背。她躲避不及,手握一柄黑劍擋在後方。
金色鎖鏈與黑劍碰撞。
火光迸射,發出刺耳的“滋滋”聲。
其中還夾雜著從劍身裡發出的咆哮聲:“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還能更過分一點嗎?”
能的。
穆晴用實際行為回答了他。
她將芥子須彌掛在了劍上,而後回身,起手便是問心劍最後一式。隻是這次揮劍,她不為對敵,不為殺人,而是將摘星劍融於劍式裡,直接飛了出去。
“穆晴——!”
摘星的聲音逐漸遠去。
巫族終於反應過來,幾十人各自施術,朝白衣劍修擊來!
穆晴腳步未停。
她飛身躍入天機閣主塔,運足靈力硬頂住陣法阻力,迅速向上而去。
祁月笙察覺不妙。
紫霧溢出,張牙舞爪地撲向千機子。
那白衣劍修已經趕到,拽住千機子的領子將他甩向後方,以靈力擋招。
天機閣被巫族改過陣法,穆晴在這裡靈力有些受製,發揮不全。
而祁月笙又是個真正的老妖怪,歲數長了她師父整整一倍,修為自然不差。
穆晴竟被這一招掀翻出去。
千機子道:“你怎麼來了?”
穆晴後翻,站穩腳步,擦去嘴角血跡。
她反問道:“你為什麼不回我信?”
千機子:“……”
這都什麼時候了?腦子還想著信?
隻有巫族之人是高興的。
祁月笙拍了拍手,似是在讚賞穆晴。
可那拍掌聲,在穆晴和千機子聽來像極了嘲諷。
“穆仙子不愧是使得天數大亂的變數,竟如斯有膽色和實力,敢獨身一人闖我巫族之陣。”
穆晴尚不清楚情況:“你是巫族?”
“巫族不好好在南洲待著,來天機閣做什麼?一統修真界的大業要從攻打一個中立門派開始嗎?你們怎麼這麼拉了?”
祁月笙:“……”
千機子道:“巫族長老祁月笙,算起輩分來,是你二師兄的曾曾祖叔公。”
穆晴:“……”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巫族是這世上最擅陣法的一族,入了巫族的陣,就很難有命出去了。”
千機子歎息道,
“穆晴,你不該來。”
穆晴心道:
我不來,天機閣是不是就要不聲不響地沒了?
穆晴問:“千師叔,有辦法破陣嗎?”
“巫族的陣很麻煩,要以力強破,我做不到。”千機子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也不行。”
千機子是個卜師,沒有破陣的武力。
穆晴雖然是個劍修,但她的修為不夠,手上沒了摘星劍,越級打架很難。
穆晴:“……說實話,我真的很討厭卜師這張嘴。”
千機子:“?”
穆晴說道:“常人不說好話時,我會有反抗之心,想著非要打這人的臉。可卜師這樣預言未來之人不說好話時,我就會很絕望。”
千機子:“……”
千機子說道:“我明白豐天瀾為什麼總是罵你了,你的嘴是真的不討喜。”
穆晴:“……”
這才哪到哪啊?
論起說話不討喜,她比摘星可差得遠了。
豐天瀾要是和摘星多多交流,就會明白她這個師侄有多可愛多嘴甜了。
“穆晴,我會儘全力為你辟一條生路,你離開後,全力往西洲跑,尋魔君祌琰的庇護。”
“往東海跑也行,那裡有你師父和師叔。翻天的事可以不做了,但你不能死。”
穆晴問:“為什麼?”
千機子說道:“你還太年輕了,這世上有很多事,等著你去見識。”
穆晴擋在千機子前方,再次迎上巫族一擊。靈力再度衝破限製,在經脈之中暴動。
“可我不想放棄翻天。”
“我也不希望你死,千師叔,我的前路,還需要你幫我籌謀布計。”
祁月笙道:“你們如此情深義重,不若由我,來送你們共赴黃泉。”
他舉起木杖。
以巫族之力為墨,繪製陣法,異文湧現,驚人死氣纏繞,似要將整個觀星台都吞噬。
——噬靈陣。
此陣主殺,入陣法者,會被抽乾靈力。修真界萬物有靈,靈為生命之基,若是全數被抽走,那便是直接沒了命,失了魂。
穆晴想要打斷他結陣。
可總有巫族之人攔著她,不讓她碰到祁月笙。
很快,陣法最後一筆繪完。
死氣伴著巫族之力,鋪天蓋地而來,穆晴和千機子皆被籠罩其中!
“……”
這次是真的完了。
穆晴感覺到,自己的靈力在迅速流失。
就在一切都陷入絕望之時。
穆晴忽然感受到一股霜雪寒氣。
一道劍光劃破死寂!
陣法“嘩啦啦”碎裂。
穆晴憑著感覺抓住了劍光。
她側頭,自己手中攥著的,是一把係著藍色飄帶的寒劍。
“天霜劍……?”
穆晴看向觀星台的入口。
一襲藍影緩步走上,寒氣外泄,所過之地皆起冰霜。
豐天瀾手中攥著一把黑色的劍,是穆晴之前以問心劍最後一式打出去的摘星劍。
他將劍拋出。
穆晴連忙接住。
摘星一見她就罵:“穆晴,你這個薄情寡義的壞東西!你真不是個好劍修,你怎麼能拋棄自己的劍呢?!”
豐天瀾不耐煩道:
“讓他閉嘴,罵了一路了,煩!”
摘星閉嘴了。
觀星台上一片寂靜。
豐天瀾走到穆晴麵前,拿過她手上的天霜劍。
祁月笙道:“豐閣主,你這是也要和天機閣一樣,與巫族撕破臉皮?”
豐天瀾說道:
“祁月笙,你祁家的太子爺祁元白,至今還在仙閣的牢裡關著思過。”
“今日若是我師侄和千機子,有其中一個沒能全須全尾地離開這裡,我就回去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