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則想起那混亂的一夜,靜默了一下,選擇跳過話題:“你是怎麼說服範興言帶你回京的?”
“江右重建,需要許多木料以及醫藥糧食,”段淩光頗為自得,“我這些年暗中經商,商行裡頗有盈餘,以低價去接觸了範興言,與他認識了,他對我便頗有好感,覺得我是個俠商,聽說你在京城的事了,我便說我與你是舊識,但得罪過鄭指揮使,想進京來見見你,他就答應了。”
說完,他啜了口陸清則給他倒的茶,抬抬眼:“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你離開臨安後,我發現有人盯著我。”
陸清則眼皮跳了下:“陛下的人?”
“也沒有其他可能了。”段淩光道,“你家小皇帝的獨占欲和控製欲,可比你想象的多多了,不過他在你麵前大概藏得不錯。”
陸清則嘴角扯了一下。
不,他已經開始感受了。
段淩光看他詭異的沉默,忍不住嘶了一下:“不會吧,當真變師尊文學了?”
陸清則:“?”
段淩光看他純然而迷惑的眼神,幾乎有點不忍心給他解釋,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問:“那個,我冒昧問一下,你對你家小皇帝,有沒有什麼,除了師生情之外的其他感情?”
陸清則麻木道:“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個畜生嗎?”
段淩光不知道打哪兒掏出把扇子,敲敲桌子,麵色嚴肅:“不要逃避,說出來。”
也就是對麵是一個地方來的段淩光,否則陸清則已經讓侍衛趕人了,忍了忍,才淡淡道:“他在我心裡,是我的親弟弟。”
不論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寧倦是他一手養大的,在他心裡,寧倦就和他親弟弟差不多。
若是對寧倦產生彆的心思,他成什麼了。
段淩光看他有些疲憊的樣子,善良地不再提這事,猜測了下那位皇帝陛下會怎麼處置陸清則。
以原著裡暴君的手腕,若當真喜歡陸清則,很可能會折斷陸清則的羽翼,將他囚藏起來。
但若是沒那麼喜歡陸清則,或許就會借勢除去陸清則,他一路來打聽消息,隻感覺陸清則現在的處境危險至極。
暖閣裡沉默了片晌,段淩光搖搖扇子:“你總不至於坐以待斃吧,準備怎麼做?”
陸清則嗯了聲:“等安排好了,便該離開了。”
“我能幫到你什麼
嗎?”
陸清則道:“最好不要,陛下既然讓人盯著你,你若是做了什麼,很容易再受牽連。”
“我感覺還是能的。”段淩光思索了一陣,“我猜小皇帝不會輕易放你走,你要是走了,就得隱姓埋名,也不能帶太多細軟,看你這藥罐子身子,在外麵沒了錢怎麼活?”
他得意地“啪”地展開扇子:“往後你若是缺錢了,就到聚寶錢莊說句暗語,隨便支取。”
聚寶錢莊遍布南方,財大氣粗,極有信譽,就算陸清則一直待在京城,也聽說過這個名號,沒想到這個錢莊背後的老板居然是段淩光。
陸清則笑道:“看來你混得比我好多了。”
“哪來的話,”段淩光調侃,“你這個朝廷公務員,現在位極人臣,隻要一伸手,京中有多少人不想上趕著巴結你?方才看你書房裡放的花瓶,還是幾朝古董,價值連城,可不比我混得厲害多了。”
陸清則搖頭:“往後可能還真得借你的光,提前多謝你了。”
“不必言謝,我們是同鄉,你若是死了,我心裡滋味也不好受。”
段淩光補充:“也不用感動,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不是特地來和你說這些的。我在津沽有個生意要談,明日便過去,等談完了便乘船南下,估摸著快新年時就回臨安,你若是趕得及,我還能捎你一程。”
陸清則想了想:“我還需要一個契機。”
順便在走之前,他想幫寧倦再解決點麻煩。
兩人約定好了暗號,沒有繼續談太久,出去時,段淩光又戴好小廝帽子,收起了一身的風流不羈,看起來普普通通,十分能演。
範興言喝完菊花茶後,確實感覺平心靜氣點了。
陸清則把人送到大門,拍拍範興言的肩膀:“嫂子就快臨產了,你離開了這麼久,好好陪著她,少往我這兒來,風言風語你不怕,但刺激到嫂子就不好了。”
提到媳婦兒,範興言露出笑,應道:“等孩子出生,我讓孩子認你做乾爹,懷雪,你為人清正,我相信這些流言蜚語總會過去,陛下也不會聽信讒言的。”
陸清則笑著點頭,把人送走了,在門口站了會兒,低低咳了幾聲,轉身回了府內。
範府的馬車離去,沒人注意到另一輛隱沒在黑暗裡的馬車。
寧倦隔著一段距離,看著陸清則帶著淺淡笑意,和旁人說完話後回去,抿了抿唇。
長順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眼見著陸清則轉身離開了,還是沒忍住開口:“陛下,您不過去和陸大人說說話嗎?”
這幾日陛下每日都趁夜來,馬車停在這裡,看著陸清則從官署回來,卻不過去。
這是鬨什麼彆扭呢?
寧倦垂下眼,低聲道:“老師在生氣。”
陸清則不是因為他把史容風挪走生氣,是因為他對他懷有男女之情才生氣。
其他的事他會選擇退讓,但這件事不行。
長順撓頭:“陸大人一向不會和您生太久的氣,您去哄哄?”
寧倦沒吭聲。
長順絞儘腦汁:“去歲這個時候,下麵人送上盞冰雕燈,煞是好看,陸大人很喜歡,融化後陸大人還頗為可惜,要不,您再賞陸大人一盞?”
在長順心裡,任何矛盾和不開心,都是可以用喜歡的東西抵消掉的。
寧倦看他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又看了會兒陸府的大門,放下簾子:“回去吧。”
幾日之後,京城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大雪紛紛而下,繁華的京城被裹得一片素白。
陸清則久違地被宮裡召喚了一下,要他進宮麵聖。
兩人冷戰許久,交流都是靠隔空的,要麼是陸清則遞奏本,要麼是長順來府裡送賞賜,像是
隔著層薄薄的冰麵,在任何一方有所行動之前,這層冰麵都長久地存在著。
沒想到寧倦居然會主動打破。
陸清則一時摸不清寧倦想做什麼,思索再三,還是裹著厚厚的狐裘,抱著手爐坐上了來接他的轎子。
出乎意料的是,這回轎子不是往乾清宮去,而是去了另一處。
天色已暗,陸清則掀開簾子,看不清外邊的路,正有些疑惑,便到了地方。
來請他的是長順的徒弟安平,弓著腰恭恭敬敬地請陸清則下轎,笑道:“陸大人請進,陛下在裡頭等著您。”
陸清則這才看清這是什麼地方,咽下疑惑,抬步走進前麵的宮殿裡。
這是宮裡的梅園,寒冬已至,紅梅開綻,雪霽梅香,往年梅花開時,陸清則也會和寧倦來賞梅。
但今年不太一樣。
梅樹上不知何時掛上了許多冰燈,晶瑩剔透的冰燈裡,燭光幽幽影動,來時才又下了場雪,襯著院中寒梅,煞是好看。
陸清則眨了眨眼,凝視著在風中輕晃的透明燈盞,伸手提起一盞,仔細看了看,冰燈雕得格外精致,上麵隱約有兩個人影。
還沒看清楚,身後傳來少年熟悉的聲音:“懷雪喜歡嗎?”
陸清則停頓了一下,轉過身,俯身想行禮:“微臣見過陛下。”
沒等他彎下去,就被扶了起來,寧倦方才還帶著絲笑意的聲音裡頓時含了怒氣:“一定要這樣氣我嗎?”
陸清則感覺不解,分明是寧倦親口抹掉師生情誼的,怎麼這會兒又委屈起來了?
他的目光低垂,注意到寧倦扶著他的手有些紅腫,還纏了布,似是受傷了,不免皺了下眉。
縱然現在和寧倦的關係很彆扭,陸清則還是沒忍住習慣性的關切:“陛下的手怎麼了?”
最近倆人之間交流甚少,陸清則和他說話也多半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得了句難得的問候,寧倦又高興起來,眼神灼灼地注視著他:“雕冰燈時沒注意傷到的,到現在還在疼,懷雪是心疼我嗎?”
這滿院子裡的冰燈是寧倦雕的?
堂堂天子,居然願意為了討另一個人歡心,做這種事。
陸清則怔了一下,被燙到了似的,霍然後退了一大步,沒注意手上一鬆,冰燈一滑,掉到了地上。
本就是冰做的,裡頭又點著蠟燭,冬日地麵格外堅硬,冰燈落到地上,嘭地便摔碎了。
上麵的兩道人影也有了裂痕。
寧倦的臉色倏然一變。
到這時候,陸清則才發覺,那上麵雕的似乎是他和寧倦。
寧倦盯著那盞冰燈,臉色沉下來。
他這些時日,本就在極力忍耐著,他也不想將陸清則逼得太緊,想要討好陸清則,將自己的心意捧上來。
但陸清則卻摔碎了他的心意。
陸清則有心解釋,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他心裡有點亂。
他此前一直在極力說服自己,寧倦對他隻是產生了錯覺。
但僅僅是錯覺,何須做到這樣。
難道,寧倦是當真……
陸清則被那種可能刺激到,忍不住又後退了一步。
寧倦隻覺得自己的心和地上的燈盞一般,碎得厲害。
但他早就在陸清則的教導之下,學會了隱藏自己的脆弱,直直地盯了陸清則片刻,沒什麼表情地轉身離開。
他明明不想讓陸清則吃苦頭,陸清則偏偏要自己討苦頭吃。
那就不怪他了。
少年天子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門口,空留陸清則和一院隨風搖動的冰燈。
陸清則低頭看去,地上的冰燈碎成了許多塊,失去了完整時晶瑩
的美輪美奐,看起來普普通通,隻是幾塊碎冰。
沒人知曉,這是皇帝陛下為了討好彆人,小心翼翼親自雕好的冰燈。
碎掉的不止是寧倦的心意,還有天潢貴胄被不斷拒絕的驕傲與自尊心。
陸清則無聲歎了口氣,腦子裡閃過段淩光的問話,眼睫顫了顫,遲疑了會兒,還是彎下腰,用大氅摟起破碎的冰燈,慢慢走出了院子。
他擔不起這樣的心意。
就算寧倦不想承認,他們也是師生,這樣的感情是悖德的,不該存在。
今天他傷到了寧倦的心,按照他對寧倦的熟悉,這小崽子不會再留手了。
他得趕緊完成最後一步,儘早離開了。
的美輪美奐,看起來普普通通,隻是幾塊碎冰。
沒人知曉,這是皇帝陛下為了討好彆人,小心翼翼親自雕好的冰燈。
碎掉的不止是寧倦的心意,還有天潢貴胄被不斷拒絕的驕傲與自尊心。
陸清則無聲歎了口氣,腦子裡閃過段淩光的問話,眼睫顫了顫,遲疑了會兒,還是彎下腰,用大氅摟起破碎的冰燈,慢慢走出了院子。
他擔不起這樣的心意。
就算寧倦不想承認,他們也是師生,這樣的感情是悖德的,不該存在。
今天他傷到了寧倦的心,按照他對寧倦的熟悉,這小崽子不會再留手了。
他得趕緊完成最後一步,儘早離開了。
的美輪美奐,看起來普普通通,隻是幾塊碎冰。
沒人知曉,這是皇帝陛下為了討好彆人,小心翼翼親自雕好的冰燈。
碎掉的不止是寧倦的心意,還有天潢貴胄被不斷拒絕的驕傲與自尊心。
陸清則無聲歎了口氣,腦子裡閃過段淩光的問話,眼睫顫了顫,遲疑了會兒,還是彎下腰,用大氅摟起破碎的冰燈,慢慢走出了院子。
他擔不起這樣的心意。
就算寧倦不想承認,他們也是師生,這樣的感情是悖德的,不該存在。
今天他傷到了寧倦的心,按照他對寧倦的熟悉,這小崽子不會再留手了。
他得趕緊完成最後一步,儘早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