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卻不一定要聽,話哪怕沒有說出來呂雉也清楚,正想與劉元細說,外麵傳來叫喚聲道:“陛下。”
呂雉立刻止了話,站了起來迎著劉邦與張良一道行來。
“陛下。父皇。”母子三人皆與劉邦見禮,劉邦抬手道:“都是自家人,禮就免了。元兒得勝還朝是大喜事,大宴不設,我們一家人說說話也成。”
呂雉附和地道:“陛下說的是,有外人在縱然歡喜也不可太露,還不如我們一家子一起。”
她這輩子最在意的就是劉元和劉盈,看著他們姐弟平平安安的站在她的麵前,再沒有比這更叫她歡喜的事。
“子房年紀不小了,回了長安可得趕緊要個孩子。朕也想當外祖父。”劉邦也是百無禁忌的,心裡想著便說了出口,差點沒把劉元嗆到。
“父皇。”劉元喚了一聲,萬萬沒想到劉邦開口竟然便說出這樣的話來。
劉邦卻是不以為然。“取妻生子天經地義,朕隻是提醒你們彆隻管國家大事,也管管你們自己的事。”
方才劉邦就跟張良提過了,張良當時的神情其實和劉元現在差不多,都是沒有想到劉邦一個當皇帝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管天管地還管人家夫妻生孩子的事。
內心再崩潰,張良隻是含笑不答,劉元卻是揮手地道:“父皇你彆管,我們自己有數。”
劉邦看了看張良,又看了看劉元,“你們兩個都長得好,生出來的孩子定然也是極好看的。你的兄弟都小著,想讓他們給我生個孫子是難的,倒不如盼著你。”
……越說越直白了啊,劉元衝著劉邦道:“你還是先逗著你的孩子玩吧,反正有不少都是正好玩的時候。”
劉邦瞪大眼睛,想說劉元這說的什麼話,他又不是為了玩孩子才想讓他們生孩子。
“殿下的身子還沒養好,故不能如陛下所願。”張良看著劉邦步步緊逼的,隻好把劉元的情況說清楚。
餘毒未清,他們就算想要孩子,一時半會也是不敢要的。
無論是步步緊逼的劉邦或是不明內裡的呂雉都微微一頓,呂雉立刻朝劉元問道:“傷得如此嚴重?”
“隻是餘毒未清而已,並無性命之危,為了安全起見,留侯不想既傷我的身子,也讓孩子的未來不確定。”
劉元本來是不想讓呂雉知道此事的,但是張良都明說了,張良都是為了劉元好,劉元也是清楚,說白也好。
“陛下,當年參與此事的人都查得差不多了,不知陛下有何打算?”呂雉聽完眼中閃過一道狠戾,她就知道劉元報喜不憂,她受的罪,吃的苦,說一半留一半的。那些謀害劉元的人自該讓他們都去死。
乍然叫呂雉問到此事,劉邦已經立刻地道:“廷尉府在查。”
“陛下,查到的人是不是該處置?”就算沒有把人全都揪出來,查都查到的人,也該把他們都處置了?
劉邦立刻看向呂雉,劉元聽出了呂雉話中的強勢,想著功臣是沒讓呂雉有機會殺了,但是呂雉一直都在插手朝事,劉邦隻怕對此事心存不滿的吧。
“阿娘,此事不著急。”還是劉元先開口,“父皇既然讓廷尉查查此案,若是可以結案,廷尉府會上折的。”
旁的人劉元還擔心會偏袒抹平了所有的事,尤鈞查案,隻會把所有相關的人都得一個水落石出,讓他們再也不可能為非作歹。
法家的人,自是認為天下的人沒有特權的,犯事的人就該同樣的處置了。
劉邦抿著唇,看著呂雉一副護崽子絕對不退一步的樣子,朝著呂雉問道:“你覺得朕會偏袒殺害元兒的人?”
叫呂雉說到這個份上了,劉邦心中對呂雉的不滿好似也一下子爆發了出來,直問於呂雉,呂雉也驚覺失言,忙與劉邦福身告罪道:“妾失言。妾想到元兒受的苦,還有如今連孩子都不敢要,妾難受。”
方才還強勢的人,一下子卻變成一個擔心害怕自己孩子的母親,劉邦聽著神情倒是緩和了些。
“此事朕定要查個清楚,所有涉及此案的人,朕一個都不會放過。否則朕對不起為大漢駐守邊境的將士,也對不起朕的元兒。”
國家大事非是私情,劉元不僅是劉邦的女兒,還是大漢的將軍,她領兵馬鎮守於北境,禦敵於外,敵人沒能打進來反而叫內賊打開了城門,劉邦但凡想到此風一開,各有所圖的人都不念國家,隻念私利,不能殺之而正風氣,長此以往,國將何存?
劉邦的心裡,再沒有比天下,比大漢更重的東西,陳平進言得極對,劉邦記在了心上,也打算實行到底,從今往後,他要讓天下人都知道,私益可以有,卻不得有損於國家。
看著劉邦的神情,劉元覺得,不管劉邦有多渣,分得清私情與家國,為如此帝王而死,死而無患。
“我代守衛邊境的將士多謝父皇,謝父皇把我們放在心上。”何其不易,不論私情私怨,隻以公論天下,記著戰死的將士,記著前線而亡的無數亡魂,這便是為將士者最深的企盼。
“故,孩兒想用立下的功勞,請父皇改一份詔書。”劉元聽到了現在,站了出來,跪在劉邦的麵頭疼腦熱,先與劉邦三拜,隨後抬起頭等著劉邦開口。
劉邦瞧著劉元了,劉元從來不曾恃功而傲,從來也不曾問過劉邦討要過什麼,以功勞而改一份詔書,劉邦想了想朝著劉元道:“你說來聽聽。”
“為救孩兒而死的二十八名女子,請父皇將詔書中隻有她們姓氏而已,改成她們的名字。她們是為了救我而死的,沒有她們就沒有劉元,而且她們都是為殺匈奴而死的,不僅有恩於劉元,也是有功於大漢,她們為何隻配有一個姓氏?”
劉元想到自己看到這份詔書時的心情,一個一個鮮活的人,她們卻隻有姓氏,連名字都沒有,為什麼?憑什麼?
還以為劉元有什麼高的要求,結果竟然隻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劉邦道:“如此小事不必用上你的功勞,她們救了你不假,有功於國也不假,詔令下發隻寫了她們的姓氏而沒有名字,倒是擬詔的人過失了。”
劉邦並沒有細管此事,而劉元如此鄭重所請,反而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謝父皇。”劉元與劉邦再一次拜下,劉邦詫異地看著劉元,“你這是何意?”
“詔令擬發,擬詔的人在心裡對於我讓人送上來的名單視而不見,對於女子,他們認為女子隻需要有一個姓氏即可,名字不配擁有,父皇同意改詔書,讓她們的不再是一個姓氏,那根本不會讓人記下來的姓氏,畢竟姓太多了,隻有名字,才能讓她們雖然死了卻也依然活了下來,兒因此謝過父皇。”
想想自古以來,有多少記入史書中的女子有名字的?
可是名字為什麼男人都可以有,女子卻隻能冠以一個姓氏而代替,她們難道不是活人嗎?
劉元在看到詔書時便是這樣的想法,雖然劉元早些年一直都想讓女郎與郎君們一樣,因在她的心裡從不覺得女郎有什麼地方是不如郎君的,但是因天下而亂,手裡要做的事太多了,她雖也讓女郎們來讀書,卻是遠遠不夠的。
詔書送到劉元的手裡時,劉元看著同樣是功臣,男子死了,名字籍貫寫得清清楚楚,可是女子卻隻有一個姓氏,還有許嫁的夫家,其他的再也沒有了。
明明同樣的名單上去,卻要如此區彆的對待,劉元當時氣得都火了,最後還是生生的忍下了。
可是,劉元當時便打定了主意,就算讓她用所有的功勞去換,她也要開這個先例,讓那二十八個為她而死的人,讓她們的名字如同所有戰死的將士一樣寫在詔書,讓天下人都記到,也將會記入史冊中,叫後世的人都記得她們。
“你,不要太難過。”劉元說著話時流露出來的哽咽,劉邦也想起死去的二十八人之中還有一心,很漂亮的一個女郎,叫他第一眼瞧到就動了心思,可是一心對他敬而遠之,劉元也不同意將一心給他。
後來,他便放下此心,雖然總會下意識的去尋與一心相似的人,其他的人總不如一心。
可是那樣一個他以為應該被男人寵著護著的女郎,卻與劉元出入對戰匈奴,甚至為了救劉元,為了大漢而自儘於敵前。
一心當日說過的話,聽過的人都記下,更是傳揚了出去,劉邦也聽說了。
大義凜然,心懷天下。如此巾幗英雄,豈能讓其默默無聞而死?
所以劉元一提要將她們的名字都寫在詔書上,劉邦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父皇,如果沒有她們,我早就已經死了。”彼時麵對匈奴進犯,劉元心下再悲痛,想到自己的一條命,卻背負了那麼多人的性命,她們僅僅因為想要她守護整個雲中,守護整個北境。故而再痛,再難過,劉元也沒敢落一滴淚,讓人瞧出一丁點的傷痛。
而今日,悲憤交加,得到劉邦肯定地告訴她,她的要求劉邦都答應了,再有劉邦那一聲你彆難過,劉元落下了淚。
從小到大,劉邦真是沒見劉元哭過,他見過最多的是戚姬的梨花帶淚,初初時覺得十分新奇,那柔弱得好似生死都掌握在他手裡的女人,落下下的淚更叫他憐惜,可是隨著天長日久,所謂的憐惜還剩多少。
劉元從來不哭,至少在她懂事之後再沒有哭過,眼中落下的淚,比起動不動就哭的人更令人揪心。
“救了你的人,你要如何待她們,要如何賞她們的家人你隻管說。”劉邦心疼劉元,更是想到劉元幾乎是命懸一線,差點便死了,救了劉元的人,他們對劉家有恩。
賞,就按劉元說的賞,劉元想要怎麼賞她們隻管的說。
劉邦難得大氣一回,劉元卻搖了搖頭,“將士們的性命都是一樣的,不能因為救了我而讓她們另外。對戰匈奴而死的將士一視同仁,我也隻要求一視同仁,因此她們的名字,我隻要詔書寫清楚了,屬於大漢的史書也會將她們的名字記錄下來。為大漢而死的人,就該一視同仁。”
並非任性的人,劉元就算想要給這二十八人再多,卻也知道她不能因為她們救了她而給得太多。
特權,對於旁人來說,她是大漢的公主,她是擁有特權的,救她的命就該特彆的對待,可是劉元並不想讓人覺得她有那麼特彆,所有人的命都是命,因為救她而死的人,欠她們恩情的人是劉元,要還她們恩情的也應該是劉元,卻不是朝廷。
按她們殺匈奴人的功,該給她們的大漢要給,多的因為劉元而產生的功勞不應該給。
劉元分得清楚,而且一點都不想開一個先例。
“你是大漢公主,你更是守衛了大漢的江山,守護大漢的百姓,救了你等於救了雲中及北境的百姓,讓匈奴不能再進犯。你對大漢有功,救你的人也是對大漢有功的,因你之功念她們之功,亦是理所當然。”
劉邦聽清楚劉元的意思,看著劉元絲毫不覺得她一個大漢的公主,位同諸王,有功於社稷有什麼大不了的,對待救她的人,竟然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需要朝廷因此而背負她的恩情,驚歎地看向劉元,還是趕緊的與劉元解釋了一通。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民養於我,我還於民。擁有多大的權利便有多大的責任,都是相輔相成的,因何我的命就特彆的重?救了我就算是有功了?”劉元如此地反問劉邦,劉邦……
說不過劉元,說不過劉元,因為叫劉元一繞,他隻是更認清了一點,劉元並不覺得現在自己做的一切算什麼功勞,而是因為她是大漢的公主,拿著朝廷的俸祿,叫百姓養著,劉元應該儘心儘力地去為百姓辦事。
劉邦想著劉元一直恪守的規矩,一直都記得國家天下,她是真心真意為了大漢,沒有半點的私心,也不會讓自己存在半點的私心,與之相比,劉邦哪怕再不想承認也得承認,他是真的不如劉元。
自慚形穢,劉邦道:“好,就按你說的。”
按劉元所說,得利是朝廷,是大漢,劉邦並沒有理由不同意。
劉盈在一旁聽話至此,望著劉元的目光更加的佩服,劉元是他最欽佩的人,沒有之一。
劉元和張良要從椒房殿裡出來,已經成了半大小子的劉盈急急的表示要送劉元和張良,劉邦這些年因著劉盈被擄時的表現,再有割肉為藥引,很是滿意劉盈的,這也讓劉盈顯得比起以前來更加自信。
果然是劉元說一千道一萬的話,都不及劉邦對劉盈的一句肯定?
心裡雖然閃過如此念頭,劉元沒有說出口,隻是看著追來的劉盈問道:“你方才有話要與我說?”
劉盈就是有話說才來送的人,因此劉元一問,劉盈大大方方的承認,“阿姐回來了便勸勸阿娘吧。阿娘總是插手朝政,父皇越發不滿了,要不是因為阿姐回來,父皇椒房殿都不肯進。”
作為留在宮裡的太子,劉盈得了劉邦的歡喜對於各路的消息也就靈通了起來,心知呂雉因何引了劉邦而不喜。
“你沒有勸過阿娘?”劉元聽著反問劉盈,劉盈攤手無奈地道:“我勸了,可是阿娘聽不進去。尤其是聽說阿姐在雲中險些出了事,阿娘身上的戾氣更重,插手朝政的事接二連三的發生,還安插了許多人入朝。”
情況劉盈得與劉元說明白,劉元聽著卻十分平淡地道:“我知道了。”
劉盈看向劉元,“阿姐不打算勸阿娘?”
“你也說了阿娘是在我出事之後才越發的插手朝政,安插人手,你說阿娘都是因為什麼?”劉元捉住重點問起劉盈,劉盈許久沒有說話,“既是為阿姐,也是為了我。”
“是啊,都是為了我們。你勸的時候與阿娘有說過這句話吧,你當時是怎麼想的,現在又是怎麼想的?”劉元沒有錯過劉盈眉宇間明顯對呂雉的不讚同。
麵對劉元的直問,劉盈沉著半響答道:“我不想讓阿娘如此,就算打著為我好的旗號,我也不喜歡。”
“你不喜歡的事少了,那你又怎麼知道阿娘對你的所做所為就喜歡了?”開口閉口的不喜歡,劉盈是覺得天下的人,天下的事都會完全的按照他的喜與不喜發展的?
劉盈叫劉元懟了一句,閉上了嘴!
“看來你還沒有想清楚什麼話可以輕易說出口。”劉盈不作聲,劉元豈不知情況。
“你對蕭丞相一事怎麼看的?”劉元還想起了另一件事,還是劉盈自己提起的事,因而再問。
“沒有,沒怎麼看的。”劉盈連忙地回答,然而這個答案讓人聽起來怎麼就那麼不爽呢?
“太子殿下,那是隨陛下打下江山安定後方的蕭丞相。你對蕭丞相沒有看法?”眼看劉元額頭的青筋跳動著,顯然劉元也忍,為免劉元發脾氣,張良出言,還是他引著劉盈說吧。
然而方才劉盈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叫劉元懟得不敢說話,現叫劉元一問,劉盈其實是有想法的,隻是沒有說出來。
偷看了劉元一眼,劉元道:“我們說話,各抒己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不讓你說話了?”
劉盈還是挺怕劉元的,既敬而畏之,尤其劉元越發的威嚴了。
“太子殿下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公主殿下僅僅說出她的看法。”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要是能一致當然是好,若是不能,看誰能說服誰,劉盈不敢說話,更多的是因為他無理。
“依蕭丞相的品性,我覺得蕭丞相不是那樣的人,倒像是因為父皇的猜忌,而不得不自汙。”劉盈弱弱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不管是劉元還是張良都沒有想到的。
“不錯。”劉元肯定地誇讚,劉盈本來是不高興的,得了誇讚自是歡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