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把她拉到一邊,又把三牛抱下來。
最後才是陳夫人和元寶,石貴等在馬車外,一見陳夫人下來便扶住她道:“夫人這一路辛苦了”
陳夫人:“給我捏捏肩,難受死了。”
石貴殷勤地給陳夫人捏了捏肩,“夫人現在好些了嗎?”
陳夫人晃晃脖子:“嗯,捏的不錯,元寶快把我給折騰死了。”
元寶被春芽抱著,上半身朝外和三牛嘰嘰喳喳說著話。
倆人在馬車上熟悉了不少,陳夫人把元寶捧在手心裡,平日不讓他出門玩,所以元寶的玩伴幾乎沒有,正好碰巧遇上了三牛這個小話嘮,倆小娃娃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玩了一下午,到現在已經非常熟悉了。
有根有財被搶走了小夥伴,氣鼓鼓站在三牛身邊,一人拉著三牛的一隻袖子,瞪著元寶,宣誓自己的主權。
魚娘樂得捂住肚子,三牛這個小臟鬼居然成了萬人迷。
鎮上隻有客棧外點了兩盞燈籠,其餘人家為了省錢,幾乎都不點蠟燭,從外麵看到的隱隱約約的光,就是客棧的燈籠照的。
李豬兒率先下了馬,按住腰間的長刀,跟在老人身後。
老人道:“老朽是這鎮上的鄉老,我們這鎮子叫樓家坡,鎮子上人不多,今年大旱,地裡麵顆粒無收,很多人家食不果腹,都往外邊逃難去了,鎮子上剩下的沒多少人了。”
客棧的掌櫃見李豬兒等人身穿鎧甲,騎著高頭大馬,臉上帶著煞氣,深知惹不起他們,賠笑道:“貴客遠道而來,還請裡麵進。”
李豬兒往後退了一步,露出大腹便便的王大人,恭敬道:“大人,這就是我們今晚要住的客棧了。”
王大人嫌棄地皺起眉頭,客棧上雲“悅來客棧”,幾個大字都掉了一層漆,斑駁不堪,昏暗的燈籠在風中晃來晃去,門裡麵黑咕隆咚的。
“這地方能住人嗎?”
李豬兒不卑不亢:“大人,這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如果不住在這裡,隻能露宿在外了。”
怕王大人腦子一熱鬨著要住外麵,李豬兒又解釋道:“外麵動蕩不安,隨時都可能有土匪流寇打劫,這客棧雖小,可在鎮子裡麵,總比外麵多一分安心。”
王大人捂著鼻子,生怕聞到什麼可怕的味道,“行了,本大人也不是不講理的人,用得著你說這麼多嗎?還不進去在前麵開路。”
李豬兒先跟著掌櫃的進了客棧,王大人跟在後麵,小妾害怕,緊緊依偎在他身邊。
等到王大人的家眷都進了客棧,客棧幾乎被住滿了,剩下的人隻能住到村民家去。
魚娘一家被安排住到了客棧的隔壁,這家門庭破敗,家裡隻剩一個老夫妻和一個剛滿周歲的小娃娃。
小娃娃餓的頭大身子輕,還不會走路,躺在一個竹籃子裡,吸允著手指。
魚娘的手上纏著一個小鈴鐺,這是陳氏給她做的,用陳氏的話說,戴上這個鈴鐺,就不會被鬼神勾走了。
魚娘卷起袖子,晃了晃,鈴鐺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小娃娃被逗得咯咯笑,伸手吱呀吱呀想要魚娘的鈴鐺。
老嫗坐在小板凳上,轉頭悄悄抹了把眼淚。
魚娘蹲下來,晃著竹籃子,手腕上的鈴鐺從小娃娃眼前晃過,逗小娃娃玩:“你叫什麼名字呀?說了我就把鈴鐺送給你。”
老嫗接過話:“還沒名字呢,他爹娘都去外麵逃荒了,家裡麵隻剩下我和他爺爺,我們倆大字不識一個,能起什麼好名字。”
魚娘握住小娃娃的手,太瘦了,整個手還沒有她的手掌心大。
老嫗露出個沒牙的笑,“小姑娘,我看你和我這孫兒有緣,不如給他取個名字吧?”
魚娘不好意思,“我也不識多少字,哪有本事隨隨便便給人取名呢?”
老嫗的眼睛亮了:“識字好啊,識字的人都有大學問,要是讓我和他爺爺取名,準都是賤名,大家都說賤名好養活,可誰家不想能改頭換麵。”
說到傷心事,老嫗的淚珠子撲簌簌往下掉:“豬兒狗兒的名好起,可誰想一輩子當個豬狗,一輩子吃草嘔血被人踩在腳底下。我生了四個兒子,個個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苦拉扯大的,長的高高壯壯還都娶了媳婦,我高興啊,一輩子沒喝過酒,在我小兒娶妻那天喝了個痛快,真是痛快,那是老婆子這輩子最痛快的時候。”
老嫗拉著魚娘的手,布滿青筋的手上都是了大大小小的疤痕老繭,仿佛要把一輩子的苦事都說出來。
“小姑娘,老天爺他不做人呐,我大兒被拉去當壯丁戍邊,二兒在他走後沒多久也被抓走後,他倆隻給我留下一封戰亡的家書,老婆子日日夜夜貼著胸口放不敢離身,這都是我倆兒活生生的命換來的啊。還有我三兒,媳婦剛娶進門就因為偷糧食被人打死了,可我那三兒最老實,餓得走不動路挖草根都不會動人家的糧食。我這一大家子,到最後走的走散的散,隻剩下我們倆老不死的和一個不會說話的娃娃。”
老嫗先是壓抑著小聲啜泣,到最後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使勁拍著自己的大腿,“這都是命,都是我該受的。”
“我要給我孫兒取個好名,讓他不給人當豬狗,讓他挺起腰做個堂堂正正的人。”
老嫗哭的撕心裂肺淒涼無比。老頭佝僂著腰扶住牆,肩膀一聳一聳,也在哭。
滿院子的人本來熱熱鬨鬨在說話,眼下鴉雀無聲。
魚娘抽了抽鼻子:“我給他起名,我給他取個好名。”
劉氏坐到老嫗身邊,拉住她的手,亦是淚眼朦朧:“老姐姐,兒女都是債,我家大丫頭去世的時候我也是快活不下去了,她爹還是個大夫,也沒救回來她的命。你說這不會都是命嗎?”
倆人抱頭痛哭,雖然傷心的事不一樣,可苦難的事憋在心裡太久了,總要找個發泄的地方好好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