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也無意為難他們。
事實上,蘇陸不在閬山,他倒是覺得也還不錯。
煉石堂弟子們麵麵相覷。
不知為何,他們好像都從他口吻中聽出一種輕鬆的意思。
這群人看著白衣青年的背影消失,一時間門腦子裡冒出各種猜測。
“說起來,我聽說清霄仙尊之前離開宗門了……”
“他應當是去了陷冰山吧,妖皇的封印……”
“那和蘇前輩有什麼關係?”
“我也沒說過和蘇前輩有關係啊,可能隻是段仙君自己找她有事吧。”
……
數日後,蘇陸進入了冀州境內。
她結束了翻山越嶺上天入地的旅程,抵達了一座頗為繁華的小城。
城中街道擁擠,集市熱鬨,往來的人多數都背負或腰懸長劍,卻也不是修士。
蘇陸買了點吃的,隨便找人聊了聊,就發現冀州境內尚武風氣極重,哪怕多數人沒有靈根,但也多少會耍幾招。
而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佩戴的兵器都是劍,長短不同,寬窄不一的劍。
蘇陸本來想融入環境,就將晚霜刀鞘露在了腰間門,沒想到惹來的注視更多。
好像人們都奇怪她為什麼帶刀不帶劍。
她又默默將刀鞘藏進了外衣裡。
蘇陸倒是不怕暴露靈器,因為在不用靈力催動時,晚霜和普通兵刃無異。
若有人能一眼看出是法寶,那她就算藏在懷裡,也會被感應到的。
前麵街道因為馬車彙聚而擁堵,周圍亂糟糟的,好像還有人打了起來。
蘇陸轉入一條胡同,轉過一個彎,在兩戶對門處的空地上,有兩個小孩用木劍過招,你來我往,打得有模有樣。
這巷道稍有些狹窄,他們看到有人來了,也下意識往邊上靠了靠。
蘇陸也就靠著牆另一邊走過去。
其中一把劍忽然被打飛,直直向著她腦袋砸了過來。
蘇陸頭也不回地伸手抓住,然後轉身遞給他們。
兩個小孩對視一眼,其中的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近,接過了木劍,“大姐姐真厲害。”
蘇陸:“…………還行吧,我覺得你們比較厲害,我都不會那麼多招式。”
兩人好像不太相信,但她說得誠懇,他們又得意起來。
“我表姐就在紫雲洞修行。”
女孩麵露向往地道:“那可是武神山三千支脈之一,我表姐可是見過萬劍宗的人呢,真希望以後我也能去武神山修煉。”
整個冀州的靈氣,幾乎都彙聚於武神山,因此主峰被萬劍宗占據,其餘的門派都在支脈處建立洞府。
當然也有像是七玄門這種,在武神山之外的福地開宗立派。
隻是最終也逃不脫成為萬劍宗下屬門派的命運。
蘇陸:“……所以你們整天練劍,其實是想當劍修?”
兩個小孩不約而同點頭。
“若是能去萬劍宗,那我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我看你確實是在做夢。”
兩人又鬥起嘴來。
蘇陸和他們告彆,去城裡的書局問了一聲,果然沒有那本書。
她琢磨著大概還是要去暉雲城的書局,這才去客棧洗了個澡,倒下直接睡了。
第二天晚上,她被地震驚醒了。
蘇陸從床上坐起來,發現地麵在震動。
客房裡的一應家具擺設都在不斷搖晃,高幾上的花瓶抖了一下,顫顫巍巍歪掉下來。
她兩步閃過去接住,放到了一邊,同時聽見整個客棧裡傳來驚呼,外麵街上也響起接二連三的喊聲。
震動並不算劇烈,持續時間門也很短,城裡建築並未倒塌損毀,更沒有人傷亡,先前的動靜很快平息下來。
蘇陸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站在窗口,天際晚霞似火,驀然劃過幾道流光,直奔北方而去。
是禦劍或靈化的修士。
而且,青螺山也正是那個方向。
她迅速收拾一番跳窗而出,幾步躍至高空中,正想趕過去看看,背後忽然襲來一道劍光。
“什麼人!”
一聲清喝響起。
那劍光看似來勢凶猛,蘇陸拔刀接下,卻並未感受到過多的靈力,好像試探意思居多。
她收手後撤,另一人也輕盈翻身,踩著長劍懸於空中。
那是個一身素緞裙裝的少女,雪白大袖外衫衣擺飛揚,背後正中繡著一個金光熠熠的劍字。
“不是她!”
少女正轉過身,向遠處呼喚道,“此人身懷正宗玄門功法,絕非魔修!”
數道流光飛速靠近,將蘇陸圍在正中。
他們從光芒中現出身形,個個都是相似的打扮,而且無一例外都是劍修,顯然是同一個門派的。
“確實不是——”
一個青年男人微微搖頭,聲音溫和地道,“這位道友出自何門何派?”
蘇陸:“這位道友問我之前,是否應該先自報家門?”
“你!”
另外幾個修士臉色都不太好看。
他們一時沒想到她是外地人,隻以為她是明知故問,不給麵子。
“喂!”
剛剛的少女不滿地道:“雖說我偷襲你在先,是我不對,但我並沒有傷到你,你也不必這麼——”
“好了。”
青年看了少女一眼,然後又望向蘇陸,“我是萬劍宗弟子,穹冥仙尊座下,追蹤魔修途經此處。”
蘇陸點點頭,“原來是劍仙的高足,幸會。”
卻是不準備說自己的來曆。
青年也不惱怒,聞言隻是微微一笑,“道友手中可是晚霜?想來是清霄仙尊門下?”
那少女驚呼一聲,“原來你是青州人啊,怪不得不知道我們是誰。”
“嗯。我確實是青州人。”
蘇陸有些意外,“道友認得這把刀?”
那青年男人頷首,“百年前曾有幸和段仙君交手,那時他的聽雨尚未成形,使的正是道友手中兵刃。”
蘇陸:“……哦,好吧,我不是清霄仙尊的徒弟,算是他的師妹。”
另外幾個修士麵麵相覷,似乎都覺得這事很詭異,畢竟她修為才練氣境,竟然與渡劫境大能同輩?
“原來如此。”
那青年卻是了然,“那想來是慕容仙君的高徒,失禮了。”
他顯然對玄仙宗門內輩分頗為了解。
蘇陸心裡莫名生出幾分忌憚,大概就是對方知道很多而自己掌握信息太少的不安。
“無論道友緣何出現在此處——”
青年語氣沉重地道:“如今七玄門已被祭星教滅門,我們正在追蹤那些行凶的魔修。”
蘇陸:“?”
滅門?
在冀州這種地方,七玄門隻是一個小門派,門中也沒多少像樣的高手。
青螺山距離武神山又很遠,若是支援來得晚,那大概也就涼了。
蘇陸:“七玄門門主和副門主還活著嗎?”
“當然沒了。”
另一個修士忍不住開口道,“那門主也隻是堪堪金丹境修為,在太陰星手下恐怕過不了一招,至於副門主,應當是一並遭難了吧。”
蘇陸:“太陰星?”
那人白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也罷,你是個練氣境,想來修行時間門不久,不知道也正常,祭星教你總聽說過吧?”
蘇陸:“魔修當中最強的門派?”
“確實如此,而且新任祭星教主一統魔門,又被稱為魔尊。”
“他手下的十四星君都是來自魔道各派的強者,如今皆歸順於他,為他賣命。”
“不過此人性情乖戾,陰毒詭詐,那十四星君各個都是大奸大惡之徒,太陰星就是其中之一,聽說他和七玄門門主有仇,先前下了戰書……”
蘇陸想想有些疑惑,“所以你們在追蹤太陰星?”
能秒殺金丹境的高手,太陰星至少也是元嬰境。
剛剛那個青年修士認出了晚霜,又聲稱曾經和段鴻交手,算起來應該是境界相仿。
他好像又是這夥人裡麵領頭的。
那麼他們最多也都是金丹境。
這就敢追蹤一個至少是元嬰境的對手?
何況魔修也是成群結隊的。
“呃,當然不是。”
那修士噎了一下,“太陰星殺死七玄門門主後就跑了,其餘的魔修也跑乾淨了,但一路上有濁氣殘留,說明有魔修尚未走遠,隻是在這附近又找不到了……”
蘇陸:“你們去過了青螺山?確定所有七玄門的人都死了嗎?”
“倒是有幾個外出的弟子活下來……”
“他們說七玄門門主早就收到了戰帖,是約他一對一決鬥的,他卻暗自擺了鬼門陣,這才害得整個七玄門的修士都……”
“師弟!此話不可亂說!”
另一個人怒斥道:“分明是祭星教殘忍無道,為一點子微末小事,就做出此等罪惡行徑!”
“但他若是獨自赴約,而不是讓他的弟子們以身獻陣……”
“你又怎能確定那不是魔修的陰謀?將他以單挑名義誆騙出去,然後一群人圍而殺之?”
“太陰星是化神境高手,想殺一個金丹境還用什麼陰謀?腦子進水了?”
“那可是魔修!”
他們眼見著要爭執起來,那青年修士輕咳一聲,兩人頓時噤若寒蟬。
他向蘇陸投來一個抱歉的眼神,“……我們還要繼續尋找魔修下落,既如此,道友保重。”
蘇陸揮揮手,“願諸位早些拿住凶手。”
他們又化作數道流光消失在遠方。
蘇陸轉頭望著青螺山的方向,心情十分混亂,猶豫再三,還是想著去看一眼。
七玄門沒了,但是附近的城裡應該有書局,既然作者就住在旁邊,說不定就有賣的呢。
否則她連著數日趕路,累得要死要活,信送不成,書拿不到,豈不是完全白跑了一趟。
蘇陸又飛了小半個時辰,終於抵達了青螺山,低頭就望見了極為駭人的景象。
火海籠罩了方圓數十裡,黃昏的天幕霞光燃燒,本是橘與紅的斑駁暈染,這下徹底被映成了赤色。
在火海的中央,又出現了一個凹陷的巨坑,在坑邊緣延伸出道道深溝,呈輻射狀向外擴散。
她稍微降低高度,就看到坑中掩埋著建築的殘骸,那是些磚瓦牆體的碎末,與看不清的血肉混合在一起。
空中泛著嗆人的濃煙,還有揮之不去的血腥氣息。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直麵這恐怖的景象,一瞬間門甚至無法想象這是人力所為。
廢墟裡一片寂靜,火光嘶吼搖曳著,在地麵和斷牆上留下一道道鬼魅似的陰影,空氣裡熱意蒸騰。
恍惚間門,蘇陸看見前方有一道人影。
那人佇立在一片傾塌的門樓牌坊前,身姿挺拔,卻微微低著頭,一隻手蓋在眼睛上,仿佛在擦拭眼淚。
然後他慢慢回過頭來,看向了她。
那是個年輕男人,個子高挑,穿了一件大袖飄飄的雪紗青衣,依然掩不住肩寬腿長的身架。
男人黑發雪膚,臉容生得昳麗至極,五官精致如雕琢,沐浴在黃昏日光裡,宛如一尊鎏金的塑像。
他的眉目似畫,長睫卷翹,虹膜是冷淡的冰藍,眸光亮得驚人,仿佛瀲灩了粼粼秋波。
好像是哭過了。
蘇陸:“這位道友,節哀順變?”
青衣男人似乎愣了一下,接著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蘇陸的心情也不太平靜。
她琢磨對方應該是外出活下來的七玄門弟子,如今已經成了門派遺孤,又回來對著廢墟默默垂淚。
蘇陸想問問書的事,也不好趁著人家悲慟時開口,隻能先安慰一句:“往好處想,至少你活下來了。”
青衣男人抬起頭看著她,然後微微彎起嘴角,“也是。”
後麵倒塌的門廳立柱邊上,倏地又繞出來一道人影,大步走過來,“神——”
青衣男人回過頭。
走來的人頓了一下,“——什麼時辰了,我們是不是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