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以此來銘刻時光(2 / 2)

巨大的白狼端坐在異能者的身邊,大大的白尾巴輕輕地甩動著,那對同樣漂亮的碧綠眼眸安靜地注視著旅行家的身影,頭頂毛絨絨的尖尖耳朵微微抖動。

看上去很有讓人埋進去擼一把的衝動。

北原和楓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對方脖子上的鐘表:它看上去並不是正常的表盤,而是寫著從0到21的數字,指針此時正在指著18的位置。

“是十八世紀的巴黎嗎?”

他很自然地問道,好像在看到這個數字的瞬間就明白了其中所代表的意思。

“嗯。十八世紀的巴黎,十八歲的少女,在混亂不堪的背景裡眯著眼睛笑著。”

普魯斯特對此也不驚訝,隻是把手裡的一包種子埋在牆角的縫隙裡:

“這裡在十八世紀應該是一個鐘樓,或者說是一個盤滿了綠葉和花的地方。有小姑娘在底下走,是灰色的裙子……她在賣花,應該是玫瑰花,紅色的很亮眼。”

巴黎在十八世紀裡還是十八歲。那個時候的她的麵孔上還帶著青澀的味道,但是眉眼卻是風情萬種的。

她就這樣叼著一支煙,靜靜地站在巴黎永不停歇的花雨裡麵,依靠在海邊飄搖的風帆上,慵懶地挑起漂亮的鳳眼,對著你笑,笑到你心甘情願地成為這座城市的俘虜。

然後……她便會給予所有看到她的人魂牽夢繞的一吻,於是富貴綺麗的味道就這樣久久地縈繞在你的唇上。

帶著巴黎城下水道裡腐爛的肉塊與老鼠的味道,帶著塞納河汙水的惡臭和純澈的波光。

那個世紀是“賣/淫的黃金時代”,是最墮落最浪漫最糜爛的香水,是罪惡與魅力共存的少女的惡作劇,是在她無人願意仔細看一眼的靈魂。

“那個時候的她站在哪裡?”

北原和楓問道。他問的是那位十八世紀的巴黎,他也知道普魯斯特一定知道答案。

如果要在這座城市裡找到最熟悉巴黎的人,那麼留下來決定守護這座城市的雨果是一個,和巴黎最像的波德萊爾是一個,剩下的就是這個永遠都在看著這座城市的孩子了。

“她就在鐘樓的頂端,低下頭看著她墮落而愚昧的臣民。”

普魯斯特這麼回答,然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天空的方向:“北原,現在下雨了嗎?我看到上麵有很多鳥,黑色的、死去的鳥掉下來,把灰白的牆和黑色的頂部給染紅了。”

“現在正在下花瓣雨。”旅行家歎了口氣,把自己的外套解下來,蓋在對方的身上,然後把人抱緊,“是粉白色和紅色的花瓣,還有璀璨的珠寶,天上是很美的雲霞。”

“啊,是這樣嗎?不過這樣就沒有錯了。”

普魯斯特的身子微微瑟縮了一下,往外套裡麵鑽了鑽,抬眸看著北原和楓:“反正落下來的花是和死去的鳥差不多的……都一樣。”

這位看上去總是有點憂鬱孤獨的病人在巴黎濕冷的空氣裡打了個噴嚏,感覺自己聞到了一種近似於花香的味道。

但並沒有引發哮喘。

“很多醫生都告訴我,我到了三十多歲之後很可能就沒有辦法再出來了。”

普魯斯特揉了揉自己的臉,然後用活潑的語氣說道:“我必須在我的那個小房子裡麵度過越來越多的時間……甚至是我的整個人生。但我並不遺憾。”

“可能是上帝認為一個人不應該擁有兩個世界吧,這樣對於他人來說就太不公平了。”

北原和楓幫對方整理了一下長發,笑著回答道:“你看,旅行也是這樣。我們從一個地方到達另一個地方,隻有離開了一個美麗的景點,我們才擁有看到下一個景點的資格。”

安東尼抬頭看著旅行家身邊低落的大哥哥,也讚同地點了點頭:

“是哦,雖然在我的家鄉,星星看起來又大又漂亮,但是我最後還是離開那裡了——因為我想要來地球看看嘛。”

當然了,地球的美麗也不輸於天空上的任何一顆星。

“嗯。我知道,我真的很幸運。”

普魯斯特抿了抿唇,很認真地說道。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滿臉都是認真的姿態,碧綠色的眼睛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朋友,語氣聽上去還有著輕快的意味:

“你看,我有一個很好的母親。後來還遇見了雨果社長,遇見了你,認識了很多朋友。隻要我不發病,我可以和大家都相處得很好。”

“所以我沒有什麼可抱怨和遺憾的,很多人的生活要比我悲哀多了——我隻是……隻是覺得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完成。不過幸運的是,我正在完成它們。”

他抱緊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嗬出一口氣,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小包種子。

那是金雀花、楓樹、雪鬆與天堂鳥。

加起來也是北原和楓——至少對於普魯斯特來說,他是這麼覺得的。

“北原。”

普魯斯特看著這些種子,突然看向旅行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我可能還需要一點額外的勇氣——所以,你能吻我一下嗎?”

他咳嗽了一聲,小聲地補充道:

“我可能過會兒還要去找社長和我的朋友問這句話。說起來,以前每天晚上如果得不到母親的晚安吻,我連覺都睡不好。我一直懷疑我麵對這個世界的勇氣都是彆人的愛給的,但我似乎隻有通過這個方式才能感受到愛……”

普魯斯特的話並沒有說完。

因為旅行家已經親了一下他的額頭,並且笑意盈盈地對他眨了一下眼睛:

“如果是這樣的話,當然可以,孩子。”

“……你和我媽媽當年說的話簡直一模一樣誒,北原!”

普魯斯特愣了幾秒,然後突然笑起來,漂亮的綠眼睛裡麵泛起閃亮的波光,好像有一抹陽光突然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

“誒,有嗎?”

北原和楓歪了一下頭,有些驚訝地反問。

“嗯——如果不信的話,那你猜?”

普魯斯特眨眨眼睛,很狡黠地笑了笑,然後用力地給了北原和楓一個擁抱。

這個擁抱結束後,他就像是一隻給出了無人解答的迷題的小狐狸,高高興興地跑了。

沒有得到答案北原和楓挑了下眉,最後很無奈地搖了搖頭,對小王子吐槽道:

“他除了狼,可真是什麼犬科動物都像。”

“因為知道北原不會生氣嘛。”

發現普魯斯特臨走前往自己懷裡塞了根棒棒糖的安東尼晃了晃糖果,一口咬住,聲音輕快地回答道:“北原就是這麼溫柔的。”

看到傷痕就想要撫平,看到孤獨者就忍不住停下,看到彆人痛苦就忍不住想要帶著對方去看看美好的鮮花。

就像是家人一樣:無條件的愛,無條件的理解,以及不摻雜任何目的、沒有任何私欲,隻是單純為你未來的報以最美好的期待與祝福。

“唔……彆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的話,誰叫就是心太軟。”

北原和楓無奈地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和自己家的孩子吐槽道。

他可以習慣甚至看淡悲劇的誕生,但永遠無法無視那些在悲劇中掙紮的人所付出的努力。

——他們需要一個人拉一把,於是他就這麼做了。畢竟也隻是拉一把而已。

“畢竟也隻是拉一下而已……可惜,這個世界就是古怪到很多人一輩子都找不到那個願意拉他們一下的人。”

北原和楓這麼說著,把手伸到口袋裡,從裡麵抓出對方塞進去的小小的一捧種子,還有一張紙條。

“藍雪花種子。北原要記得種下去哦,這樣你看到花的時候就能想到我啦!”

旅行家看著這一行字,忍不住勾了下唇角,橘金色的眼睛裡麵流露出分明的笑意。

“好啦。”他轉過頭,催促起小王子,“快點去火車站,盧梭都在那裡等著我們了。”

安東尼咬著糖果,懷裡抱著他的玫瑰,抬頭最後看了一眼巴黎天空的那棵樹,這才拉住了大人的手:“我們是要回普羅旺斯看花海嗎?”

“嗯,去看薰衣草和向日葵,還有晚上的螢火蟲。法布爾一直對這個念念叨叨的,你應該還記得吧?”

“記得!法布爾先生還想把羅蘭先生的鋼琴搬到院子裡,開露天音樂會呢!”

“放心吧。我打羅蘭死都不會同意的,他能答應來看螢火蟲已經很奇跡了……”

普魯斯特是什麼呢?

他是渴望交流和愛的人,普魯斯特是寧願縮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一輩子都不和人打交道的人。普魯斯特是一個糟糕的好人,是一個有著成年人全部生活經驗的孩子。

疾病就像是菟絲子一樣在他的身上纏繞,吸取著他的生命和活力,但也帶給了他超乎常人的敏感和在想象世界與時空裡往來的能力,讓他永遠幼稚又溫柔,憂鬱又固執。

就像是藍雪花那矛盾的花語:

憂鬱與平靜,勇敢與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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