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風聲裡好像傳來一個柔和的輕笑。
很輕很遠,恍若隻是潮汐的幻覺。
第二天是一個好日子。
至少當實在困得受不了的北原和楓從甲板上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在噴薄而出的、無比燦爛的陽光。
他昨晚一直熬到了淩晨三四點,一直到估摸著拜倫差不多要醒了,才昏昏沉沉地靠在甲板上的木桶睡了過去,連船艙都懶得回。
旅行家扶了扶自己的腦袋,勉勉強強地從地上站起來,掀開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來的薄毯子,有些頭疼地看向拜倫的方向。
他正在站在桅杆的邊上。
意氣風發的青年正在眺望遠方的大海,一頭紅發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熱烈如火,一點也看不出來之前喝酒時候的憂鬱模樣。
金色的風帆在他的身後鼓動,雲在他背後的藍天裡麵飛揚,好像是為這隻烈焰一樣的鳥兒所塑造的翅膀。
他正在朗誦一首詩,手裡舉著一根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指揮棒。就連語氣用的也是慷慨激昂、不容置疑的語調,仿佛他就是當年站在□□裡指揮《命運交響曲》的貝多芬。
也許他的確是詩歌領域裡的另一個貝多芬。
“你神聖的罪惡是懷有仁心,
你要以你的教訓
減輕人間的不幸,
並且振奮起人自立的激情!”
拜倫閉著眼睛,手臂微微揚起,指揮棒劃出一個圓滿的弧度,每一個單詞都包含著豐富到溢出的感情,音節抑揚頓挫,保持著貴族的風度和從容優雅:
“儘管上天和你蓄意為敵,
但你那抗拒□□的毅力,
你那百折不撓的魂靈——
天上和人間的暴風雨
怎能摧毀你的果敢和堅毅!*”
北原和楓抬起頭,聆聽著這一場沒有任何旋律伴奏的交響會。
打開了視野的他,此刻看到了那位詩人張揚而又熱烈恣意的靈魂。
那是無數的野薔薇在火焰裡焚燒,但是沒有任何一朵花被熾熱的大火燒毀。無數的花與火焰互相纏繞著,在對方的身後升起一輪光芒萬丈的太陽。
而一隻不死的菲尼克斯便從這輪“太陽”裡探出頭來,優雅的脖頸微微彎曲,輕盈地振翅飛出這奪目的紅日,在烈焰的照耀下,在詩歌與文字的流動間翩翩飛舞。
它的尾羽是火,翅膀是火,就連頭上的金冠也是燃燒著的金火。但在這隻鳥雀飛翔的時候,這些羽毛在空氣中輕輕擺動,反而更像是花瓣層層綻開的野薔薇。
如果說每一個人的靈魂都有著自己的風格,那麼拜倫的靈魂便是坦坦蕩蕩的一片明亮,以及讓人不可直視的璀璨光明。
“……
你是一個標記,一個征象,
標誌著人的命運和力量;
和你相同,人也有神的一半!”
“我們將驕傲,將反抗到底!
——這樣,死亡也成為我們的勝利!*”
就在這樣的光輝下,拜倫把這首詩歌的最後一段念完,從容而瀟灑地放下自己的指揮棒,睜開眼睛,笑著看向下麵的北原和楓:
“剛才那一段怎麼樣?”
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這位朋友為什麼會醒過來。或者說,他對自己所發出的音量至少心裡還是有點數的。
“需要我為你鼓掌嗎?”旅行家簡單地把自己的頭發重新紮了一遍,笑著詢問自己的友人。
“比起這個,我更想吃一頓香噴噴的早飯!今天早上吃什麼?”
拜倫哈哈大笑了一聲,身子依靠在升降台的欄杆上,開始自顧自地提議:“比如西班牙海鮮飯怎麼樣?昨天我酒喝的比較多,忘記在船頭打一個燈去吸引飛魚撞船了,否則我們現在應該會有不少鮮嫩可口的魚肉儲備。”
“喂喂……飛魚是無辜的啊。而且一大早就吃海鮮飯真的不會感覺很膩嗎?”
北原和楓抬起頭,沒好氣地回答道,轉身走向了廚房——海鮮飯自然沒有,但是煎一個雞蛋加上鮮蝦吐司的配置還是可以的。
甚至還可以用奶粉衝一杯牛奶給他。
拜倫看著旅行家的背影,隻是趴在欄杆上,一點也沒有被拒絕後的生氣,綠色的眼睛在陽光下麵閃閃發光。
小王子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樣子的拜倫,甚至還在高高興興地哼著歌。
就是哼的歌實在不在調子上,說是五音不全都是抬舉他的歌唱水平。
“拜倫先生?”安東尼抱著自己家想要出來看看太陽的玫瑰,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看著紅發的異能者,好奇地眨眨眼睛。
“唔,抱歉,吵到你了嗎?”
拜倫歪了下頭,臉上的笑意依舊是明亮而輕快的,語氣聽上去的確很真誠:“我唱歌就是這個樣子啦,雪萊他唱歌才好聽呢。”
“雪萊先生……就是拜倫先生昨天一直纏著北原聊的朋友嗎?”
小王子仔細地想了想,露出一個微笑:“感覺也是特彆溫柔特彆可愛的人!”
“當然咯。那個家夥就是隻可愛又美麗、聰明又天真的雲雀。”
拜倫笑盈盈地回答道,從上麵下來走到甲板上,很順手地摸摸安東尼的腦袋,得到了孩子一臉嚴肅的“我已經長大了”的指正。
不過光是看對方笑嘻嘻的樣子,就知道這個大人一點也沒有放到心裡去。
安東尼鬱悶地看了他一會兒,最後還是放棄了和大人理論,轉而問起了另外一個很讓他好奇的問題:“那拜倫先生你呢?如果說雪萊先生是雲雀的話,你是什麼?”
“嗯哼,既然他是預言的雲雀——”
拜倫故意拉長了聲音,在吊足了胃口之後,這才愉快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把我當然是不死的菲尼克斯啊。”
在“恰爾德·哈羅爾德號”的上方,無人得以看見的不死鳥正在拖曳著它燃燒著的尾羽,在天空裡徘徊與飛翔,在身後留下燃燒般的痕跡。
好像一道赤金色的虹光。
拜倫笑盈盈地看著船首普羅米修斯的雕像,薄荷綠色的眼睛裡麵倒映著這位被神明所縛的罪人,為人類帶來火焰的啟蒙者的身影:
“畢竟他的異能是‘致雲雀’,而我的異能正好是‘普羅米修斯’嘛:帶來火的神明用火焰中的神鳥來形容,可是在恰當不過了。”
安東尼略顯迷茫地點點頭,手裡抱緊了自己的玫瑰花。
作為一個孩子,他當然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到底是什麼,但還是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樣吹著海風,直到看見北原和楓從船艙裡麵出來,十分習以為常地把盤子裡熱騰騰的吐司塞到他們兩個的手裡麵,又給他們分彆遞了一小杯牛奶。
然後就同樣和他們站在一起,趁風比較平靜的這段時間一起看著遠處的海洋。
“今天的早餐味道不錯誒,北原你的鮮蝦烤起來還挺清甜的。”
拜倫愉快地“啊嗚”一口,把吐司咬掉了一大半,看著裡麵被塞得滿滿的蝦肉和火候恰到好處的煎蛋,心滿意足地喝完這杯牛奶。
“謝謝誇獎?”
旅行家看著遠方一成不變的風景,隨口回答道:“其實我也就是用料酒去腥提味了而已……等等,前麵是不是出現了點什麼?”
北原和楓看著遠方的一個渺小黑點,敏銳地眯起了眼睛,語氣卻依舊是輕鬆的:
“海平線上麵是有一個小黑點吧?可彆告訴我這是海洋耀斑。”
他自然是沒有壓力。
且不說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大航海時期海盜橫行的時代了,出海要麼是遊輪要麼是貨輪,都不是打架的配置。就算退一萬步,他們現在船上還有一個正兒八經的鐘塔超越者呢。
小王子聽到大人的話後也在好奇地看,可始終都沒有看清遠處那個黑漆漆是什麼,隻好沮喪地看著自己身邊的兩個大人。
拜倫也愣了愣,然後迅速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折疊版黃銅望遠鏡,熟練地把鏡筒拉開,放到眼睛邊上仔細地看了起來。
過了很久,這位異能者一臉凝重地把自己的望遠鏡放了下來,一口吃掉了剩下來的吐司。
“北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北原和楓疑惑地看著拜倫。
“壞消息:我們遇到海盜了。對麵那個是艘船,船上麵豎的是很標準、很符合電影設定和大眾想象的海盜旗。”
拜倫說到這裡,反而笑了起來,很用力地拍了拍北原和楓的肩膀:“好消息就是對方應該打不過我——我是不是超厲害!”
“我們剛好可以把他們一鍋端。北原你打算加入嗎?這種活動超級有意思的哦,而且危險性一點也不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