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其實就我親耳聽到的而言,你已經對他‘表白’不下於十九次了。”
海盜先生感覺自己的眼角跳了跳,趕緊打斷了對方越來越離譜的歌劇腔,心情一時間也感覺有點微妙和複雜:“而且……我覺得他也應該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吧?”
“嗯?”拜倫眨了眨那對顯得乾淨又澄澈的薄荷綠色眼睛,一臉無辜地望了過去,“所以我是什麼樣子的人?善解人意嗎?”
“……彆嚇人了,拜倫先生。”
“什麼?你竟然覺得我不夠善解人意!我之前調節氣氛安慰你難道都是白安慰了嗎?你這就是故意在惹一位英國的頂級超越者不爽!我要告訴家長……不,我馬上就和北原告狀去!”
“喂,你怎麼把北原當家長了啊!之前不是還說想要爬床的嗎?”
“我不管!反正你欺負我!辜負了我之前對你的關係的那種!”
拜倫委委屈屈地拖長音調,睜大了那對薄荷綠的眼睛看著對方,一時間看上去竟然有點像是貓的眼睛。臉上滿滿的都是“控訴”這兩個字,看上去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汙蔑似的。
很浮誇的表情,但是詹姆斯·巴裡對上那對眼睛,竟然內心真的莫名內疚了起來,甚至有些疑心對方到底是不是演的。
然後在下一秒,拜倫突然大笑起來,朝著海盜先生愉悅地眨了眨眼睛:“噗哈哈哈哈哈哈!有沒有被我的表演嚇到?”
這位性格歡脫的超越者背過手去,唇角微微揚起:“當然啦,我是從來都不會騙人的,回頭我就和北原告狀去。到時候要是出什麼問題,全是你的。”
詹姆斯·巴裡無奈地笑笑,也沒有急著去為自己說話:的確,這件事情完全是由他而起的,本質上與這些人毫無關聯。
不過……
在猶豫了一會兒後,他還是用相當嚴肅的口吻開了口:“拜倫,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這件事情很有可能各國還沒有注意到。”
他用那對憂鬱的深藍色眼睛看向拜倫:
“異能會因為某種原因而逐漸變得強大,它們的強度並不是天生就被決定好了的*。”
“但這不一定是一件好事。達到某個質變的異能中會誕生自我意識,擁有生命本能。它們甚至會帶來比有意識的惡更可怕的結果。”
“我在這場童年的幻夢裡沉浸了太久,所以真正的彼得·潘誕生了,作為真正的、沒有善惡觀念孩子。”
他似乎微不可察地歎息了一聲,似乎在為自己的決定而感到後悔。
名為永無島的異能誕生於孩子的期待和幻想之中,並以此為力量。
他的前半生一直在假裝自己就是自己和孩子們心裡了不起的彼得·潘,而在後半生裡,那個被孩子們期待的小飛俠終於醒了。
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孩子那種無意識的惡、天真的殘忍到底有多可怕,彼得·潘這個孩子到底會多糟糕。
從孩子變成大人,不是變得庸俗和平凡,而是了解到更複雜的愛與恨,學會對生命的理解,懂得那些被潛藏起來的感情。
再後來……他因為和彼得·潘的爭執,被孩子們斥責為邪惡的海盜,被砍掉了一隻手喂給島上的鱷魚,被逐出這座島嶼。
他在海上失魂落魄地飄蕩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麼,也想不起來該如何彌補,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真是個混蛋。
直到知道彼得·潘不滿足於撿走被人拋棄的孩子,開始主動拐走孩子,甚至把快要長大的孩子餓死之後,巴裡才想著回到永無島。
隻是他顧忌著自己萬一被殺死,以後再也沒有人來救島上的孩子,隻能迷茫地徘徊著。
他找煉金術師飲下了賢者之石,所以可以漫長地活著,去尋找著成功的機會。
直到現在。
現在他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戰鬥了。
甚至有拜倫在,他也可以確保永無島的結局——鐘塔侍從是不會坐視不理這樣一個每年都從自己國家裡偷走新生兒的島嶼的。
海盜船長垂下眼眸,看著深藍色的大海。
一切都要結束了。
他對自己的心說:隻要等到彼得·潘做出自己的決定,一切都會迎來落幕。
這場持續了百年的、一點也不合時宜的幻想也許一開始就不應該屬於真正的孩子。
而是屬於那些明明已經什麼都知道了,但還是固執地想要回到童年的幼稚的大人。
這個時候的“恰爾德·羅哈爾德號”。
本來在自己房間裡麵看插畫的安東尼正有些奇怪地看著突然去而複返的彼得·潘,敏銳地感覺到了男孩此時的心情似乎非常糟糕。
不,實際上對方已經表現得相當明顯了。那對帶著新芽顏色的眼睛看上去沁滿了水汽,眼眶也紅紅的,頭發因為飛得太急,亂成了一團糟。
就連腦袋也是耷拉著的,看上去遭遇了人生中的重大打擊。
“你怎麼啦?”金發的孩子有些擔憂地看著他的眼睛,把懷裡的玫瑰放在自己房間的台子上,伸手摸了摸對方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睛,主動抱住了這個看上去委委屈屈的人。
“彼得?”他又擔憂地喊了一聲,卻發現自己的朋友像是被打開了什麼開關,一下子抱著他哭了起來。
“安東尼……我好討厭好討厭好討厭大人。”
白發的彼得·潘緊緊地抱住比自己矮上一截子的孩子,趴在對方的肩上哭得很大聲,也很壓抑和委屈。
“為什麼,為什麼,我到底在他們的眼裡是什麼啊!為什麼永遠是孩子的人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為什麼偏偏是我!”
為什麼是我被指責為異類?為什麼不是他們有問題?他明明是善意的行為,為什麼要遭到彆人的指責?連那些孩子都沒有埋怨過他!
“哪有!彼得雖然有點任性,但是超級超級好的!”安東尼努力地抱著對方,用很大的聲音認真地安慰著對方,“我超級喜歡彼得的!”
他用自己那對真摯的黑色眼睛認真地注視著對方,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態度說道:“至少我絕對絕對不會討厭彼得——除非你想把我強行從北原身邊帶走。”
“……我才不會呢!”
彼得·潘打了個哭嗝,瞪著霧氣朦朧的眼睛擲地有聲地說道,然後把自己繼續埋在了安東尼的身上。
安東尼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感覺對方的心情還是很難過,於是開始絞儘腦汁地想幫他轉移注意力,就像是他幫北原的時候一樣:
“彼得?你需要我講故事嗎?”
“不要。”男孩的身體有些顫抖,但還是固執地拒絕了,然後閉上了那對漂亮的眼睛,聲音一點點地變得飄渺起來,“我想睡覺,安東尼。”
“也許睡一覺起來,就會發現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是的,這肯定是在做夢。孩子怎麼可能都會長大呢?這一切肯定都沒有變化。”
“而且彼得·潘是不可能哭的……嗚,是絕對不可、不可能哭的……”
結果他又在哭了。
安東尼卻感覺自己現在什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可能是他作為一個孩子,也感受到了彼得心裡的不安。
孩子心裡的真理也許並不是真理。就比如人不可能一廂情願地留在童年,比如……小王子不可能永遠和他的笨蛋大人待在一起。
安東尼有些難受地抿了抿嘴唇,最後勉勉強強地抱著哭著哭著就昏睡過去的彼得·潘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彼得·潘在做夢,很痛苦的夢。
安東尼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隻知道他正在不斷地流淚和哭泣。於是這個孩子就擔憂地把對方抱住,輕輕地拍對方的後背,就和旅行家安慰他的時候一樣。
——這到底該是多痛苦的夢呢?
小王子不知道。
他是孤獨的,但從誕生開始也有一群大人在愛著他,以他們各自笨拙而溫柔的方式。所以他從來都無法理解這種痛苦。
但在此刻,來自星球的孩子也感覺自己的心被莫名地揪起來了。
所以,這到底該是多痛苦的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