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自然的見證下,王爾德為他揪貓耳朵毛的行為付出了相當慘烈的代價。
——比如被蕭伯納揪著衣服揍了一頓,還被那隻因為疼痛而受驚的曼島貓狠狠地在衣領上麵撓了一爪子。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隻貓沒有往畫家那種英俊的臉上麵招呼,隻是泄憤似的用爪子勾壞了他衣服上麵的線,然後就跳到遠離“案發現場”的北原和楓懷裡,委屈地“咪嗚咪嗚”告狀去了。
隻留下同樣委委屈屈的王爾德,在發現自己打不過蕭伯納後同樣縮到了北原和楓的身邊上。
“北原!蕭伯納欺負我!”
畫家把下巴抵在北原和楓的頭上,身子緊緊貼在一起,像是老鷹捉小雞裡的那隻小雞仔,喊得比旅行家懷裡的那隻受害貓還要大聲,帶著委屈的腔調:“他竟然還打我!”
竟然還為了一隻貓打他!
北原和楓看了看自己懷裡的貓,看了看臉上帶著怒氣和心疼色彩的蕭伯納,又抬起頭看了看王爾德,最後歎了口氣。
“行啦。”這位旅行家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橘金色的眼睛卻微微彎起,帶著輕快而又柔和的笑意,“我先去做午飯啦,諸位。”
“有事情的話就在吃完飯後說,彆到時候餓到連架都吵不了。”
“也對,有什麼事情等吃完飯後再說吧。”
蕭伯納瞥了躲在人身後,半點超越者樣子都沒有的王爾德,在喉嚨裡嘲諷般地笑了一聲,但對北原和楓的態度倒是顯得明亮又溫和:
“我去拿兩個蘋果來給你,北原你之前忙了那麼久,應該也餓了吧。”
“那我就先去收拾一下畫室,北原你之前是說過……嗯,要來看我畫畫的,對吧?”
王爾德先是瞪了蕭伯納一眼,接著輕微地咳嗽了聲,彆開眼神,感覺自己的耳朵像是發了燒一樣,燙得簡直有點讓人想要縮起來。
之前北原和楓雖然也會看他畫畫,但他們之間的相處更像是各自消磨著各自的時光。隻是偶爾互相朝著對方往上一眼,欣賞地看一會兒身邊人正專心乾的事情。
還沒有人說過喜歡看他畫畫的樣子呢,也沒有人說喜歡看著他畫畫——他們隻對自己創作出來的作品感興趣。
王爾德用手把北原和楓抱緊,碧綠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失落,語氣卻還帶著一如既往的倨傲:“那看在你為我的創作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份上,我就勉強同意好了。”
真的隻是勉強同意哦。
這位畫家這樣固執地強調道,好像這樣就可以掩藏住他心裡那些的心思,讓他看起來更加矛盾和複雜一點。
不管是審美上還是現實利益的考量,王爾德都喜歡和偏愛著複雜的東西。
所以他選擇把自己的心思做成一個精巧的迷樓,把試圖探訪的每個人都繞得昏頭轉向,保持著獨屬於自己的神秘與矛盾的魅力。
——隻要這樣,大家就會更津津樂道,更樂於討論,更會喜歡自己吧。畢竟人類天生就癡迷於矛盾的集合。
畫家的小心思也無非就是這樣。
最後,這個不知道被耽擱了多久的午飯才終於準備好。就連那隻貓也得到了一份屬於自己的魚骨拌著雞肉粒的香噴噴的午餐。
接著這隻貓像是認準了人了一樣,隻要北原和楓走過來的時候就扒拉著對方的褲腳,黏糊糊地試圖回到人類的懷裡。
它是蕭伯納家附近院子的常客,基本上天天都會來到這裡曬上好幾個小時的太陽,所以自然也認識來到這裡做客的旅行家和畫家。
而且作為一隻聰明的貓,它也很清楚這幾個人類之間的食物鏈,並且在告狀上麵表現得相當熟練——當然,這也有這個人類脾氣真的很好、也用很溫和的態度對待它們的原因。
動物是很直白的。它們知道有些人是在對自己好,所以也會交付自己珍貴的信任。
不過王爾德倒是很不喜歡動物,甚至有時候還會故意把它們從自己的身邊嚇跑,偶爾還會對被朋友照顧的動物吃醋。
但還是那句話,他這個人的意見在兩個動物愛好者這裡簡直可以說是人微言輕,怎麼也阻攔不了他們圍著這隻貓挨個喜愛地逗弄。
“抱歉啦,我等會兒就回屋子裡給你的耳朵上藥。現在正好是換毛期,應該很快就能夠重新長回來了。”
北原和楓彎腰把貓抱起來,看了看對方有點禿的耳朵尖,有些歉意地對它笑了笑,伸手梳開對方身上偶爾幾處打結的毛,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任由它趴著。
他們現在正在屬於王爾德的客房裡麵。
這位畫家在來的時候,打著藝術的口號,幾乎是理直氣壯地朝著蕭伯納索要了彆墅裡麵采光最大最好、裝飾最為華麗優美的房間,專門用來放置自己心愛的作品們。
“隻有最好最燦爛的陽光,還有最光可鑒人的瓷磚和玻璃才有資格和我的畫搭配。”
王爾德把北原和楓帶到自己的房間,去拿自己的空白畫架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語氣裡有著理所當然的自傲:“因為我的畫就像是太陽那樣耀眼,水晶一樣璀璨。”
北原和楓忍不住笑了一聲,把臉埋在這隻貓的毛毛裡,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另外一隻傲氣的貓咪。
——不過這隻驕傲的貓的確有資格這麼說。
旅行家抬起頭,看著房間裡掛著王爾德用精致的畫框裱起來的好幾副畫作,眼底的橘金色帶著讚歎的味道。
很美,真的很美。
裡麵大多數的畫都是顏色絢爛而富有生氣的風景,是他在和王爾德的旅途中所遇見的自然風光,在一個轉眸間偶然撞入眼眸的風景。
是遠遠眺望的海與孤峭的岩石,是仿佛正在風卷浪湧的天空,是帶著露水的森林,是沒有儘頭的翡翠山巒間淺淡的彩虹。
還有幾副是路上經過的城市與小鎮,從晴天到雨天,人們在打著燈光的街上麵走,各個仿佛都是笑著的,好像光是看著這些畫,就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人間的熱鬨氣息與淺淺歡喜。
當這麼多畫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地擺放在一起的時候,仿佛一路而來回憶中所有的旅程與風景都放在了這裡,折疊成了美麗的宮殿。
“我把我們一起的日子都畫下來了。”
王爾德咳嗽了一聲,似乎是發現了旅行家的額外關注,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語氣也沒有那麼自信了,於是小聲地說道:“因為我覺得這是很好的回憶,不是嗎?”
畫家對於回憶最浪漫的方式,也就是把記憶裡珍貴的日子變成由顏料加工後的畫,變成最美麗的作品,被所有見到的人銘記著。
“是啊,很美好。”
北原和楓轉過頭,看著懷裡抱著一個空白的畫板、局促地站在房間裡的王爾德,露出一個明亮又燦爛的笑:“下次把我們畫上去就更好了。”
王爾德愣了一下,看向自己所畫的畫,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在每一幅畫裡都下意識地避開了他們兩個人的存在。
不管是在風景裡還是在人海裡,不管是在哪個地方都沒有他們。
哪幅畫裡都沒有。
“……我才不呢。”
這位畫家似乎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悶悶地嘟囔了一句,給出了一個像是事後才想起來的、顯得勉為其難的解釋:“那樣可是會很吵的。”
那可是很多很多個聲音一起在圍著他嘰嘰喳喳——那樣就很恐怖了,說不定他到時候連覺都睡不著,畢竟畫像又不需要睡覺,大可以花大把時間來折磨他。
而且他要是知道有王爾德可以整天和北原和楓待在一起,肯定會嫉妒的。畫像裡的王爾德說不定還會拿這個來嘲笑他,到時候他就沒法控製自己把畫燒掉的了。
畫家這麼想著,好像成功地說服了自己,於是笑著呼出一口氣,本來微微皺著的眉宇也舒展了不少。
他把畫板放下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頭看了一眼正對著他和外麵秀麗田園風光的透明玻璃落地窗,從畫盒裡拿起一支筆,握在手心。
“我要畫畫啦,北原。”
他側過頭,笑著說了一聲。
在冰涼的握杆貼合在掌心的那一刻,王爾德感覺自己整個人的心情都平靜了下來。之前腦子裡紛紛擾擾的念頭退居二線,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淨澄明。
——就像是以前他無數次握起筆時一樣,自然而然的,他就明白了此刻自己的使命。
畫一幅畫。
把自己之前腦子裡那些呼之欲出的東西、那些複雜而矛盾的東西、酸澀又明亮的東西通過顏料的堆砌表現出來。
北原和楓溫柔地看著身邊人閃閃發光的碧綠的雙眸,眼底泛起輕盈的笑意,柔和得像是三月份被風揉碎的春水:
“嗯,那我在邊上看著你。”
如果是平時,王爾德估計在聽到這句話後就要變成緊張到彆彆扭扭的樣子,但是現在他隻是點了下頭,便蘸起顏料去勾勒自己的作品去了。
但作為畫家的王爾德可沒有那麼複雜的心思,他隻是急著把自己內心裡激蕩和回流的東西一鼓作氣地表達出來。
就這樣一筆一筆,由半透明的淺色逐漸鋪到深沉的暗色,從深色裡再拖拽出明亮的影子。
就像是日光與夜色在此處的筆尖循環,時間在凝固的畫布上緩緩地流淌而下。
而那些複雜的愛,那些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的話,也在這顏料一點點的勾勒間,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推移被抹到了每一處的筆觸上。
房間裡很安靜。
安靜到隻有鮮花與植物輕巧透明的香氣正在和粉塵飛舞,在陽光下和發著光的塵埃在遠離大地的地方跳著華爾茲。
北原和楓抱著懷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貓咪,在邊上看著對方,就像是他所說的那樣,認真而又專注,一刻眼神都沒有挪開。
在他麵前的小圓桌上,擺著一杯還在泛著熱氣的紅茶。穿越者就這樣隔著霧氣,隔著自己被霧折騰得模糊起來的眼鏡,注視著對方。
好像隔著厚重的空間與時光。
他在看著自己身邊那位拿著筆描繪心中夢想的畫家,也在看著一個在他前世的世界裡用筆來描繪自己心中的“美”的人。
他們都拿著筆,也都在追求著同樣的東西,用自己手中的這根平平無奇的東西尋找著他們本該最不屑一顧的“無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