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二天的晨光微微浮現的時候,商隊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了。
幾乎每個人在騎上駱駝的時候都顯得迫不及待——隻有真正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們才能夠理解整天都在麵對毫無變化的沙礫的單調。
在以往的日子裡,隻要有任何一個會動彈的生物出現就足夠讓大家感到吃驚,更何況是即將到達的是人類生活著的綠洲。
北原和楓給自己的駱駝喂了一點在路上采摘的阿拉曼根係,又溫柔地摸了摸對方的耳朵才翻身騎上去。
駱駝心滿意足地“啪嗒”了兩下耳朵,小跑幾步跟上了大部隊。駱駝背上的旅行家笑了笑,抬起頭眺望著遠處的棕櫚樹和棗椰樹,橘金色的眼底裡落著太陽還未升起時微亮的晨光。
綠洲裡的狗們追趕著羊群開始放牧,發出大聲的犬吠聲,讓商隊裡的人忍不住互相竊竊私語起來,臉上都洋溢著明媚的笑意。
“要到綠洲嘞——”
商隊的領頭人回頭喊了一句,讓大家更加高興地嚷嚷成了一團。對方也難得沒有阻止,隻是笑著看著沸騰起來的人群,算是在即將到來的安全地點前給他們一次放縱的機會。
北原和楓微笑著注視這一切:美麗的棕櫚樹與棗椰樹,歡慶著的人們,還有象征著希望的綠洲,尚未來到地平線上的太陽。
旅行家知道自己的路途還遠不止於這裡,在這個綠洲找到煉金術師之後他要前往埃及,那也是他這次撒哈拉旅行的最終目的地。但這不妨礙他喜歡這種充滿人氣的熱鬨氣氛。
男孩在他的身邊,同樣用觀察的目光注視著這片人們,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喜歡這一刻。”他說,“就算是這一刻在未來會變成回憶,但我也喜歡這一刻。”
“因為人是在‘現在’裡活著的。而現在,綠洲就意味著休憩、安寧、水和生活。”
北原和楓側過頭笑著回答,看向那個沐浴在淺黃色和橙色交相輝映的光影下的男孩:“很美的場景,對嗎?”
男孩也彎起眸子笑,那對古銅色的眼睛像是被沙子洗過,顯得清清亮亮的,乾淨得像是撒哈拉沙漠裡麵的一口井。
“是的,很美!沙漠就像是為了讓人們愛上綠洲才出現的一樣!”
他用高興的聲音回答,接著拉住拴在駱駝鼻環和下巴上的韁繩,讓自己的駱駝奔跑起來。
“走吧,我可是很想洗一個澡的。”
旅行家看著男孩超前跑去,於是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自己駱駝的脖子。
駱駝甩了甩腦袋,也跟著那些人一起跑了起來,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接下來能有一頓大餐可以吃,腳步顯得格外有力和輕快。
商隊朝著東方前進,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奔跑著,讓北原和楓的眼睛裡同時倒映出遠處的棕櫚樹和太陽燦爛的光。
——真像是一個偉大的奇跡:沙漠裡麵存在著這樣美麗的綠洲。
在一周前,人們還在為野外響起的犬類喊叫聲感到擔憂,但是現在聽著這些犬吠就隻剩下欣喜的感覺了。
“世界是會說很多種語言的。*”
男孩在北原和楓騎著駱駝趕上的時候,對他這麼說道,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但是它們也都是一種。”
北原和楓聽著四周響起來的犬吠聲,還有柏柏裡綿羊“咩咩”的雜亂聲響,一下子猜到了男孩正在想什麼,於是眯起眼睛笑了笑,語氣輕快地回答道。
這是一種和男孩完全不同的說法,但是男孩思考了一會兒便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覺得旅行家的話很有道理。
接著他們便誰也沒有在風和商隊的駱駝揚起的漫天黃沙中開口,而是駕駛著駱駝快步跑向綠洲的方向。
在綠洲中,人們已經發現了這個規模甚大的商隊,裡麵的人都開始忙忙碌碌地準備著歡迎的宴會。婦女們帶著少女一起在棗椰樹下好奇地望著新來的人們。孩子們則是尖叫著跑來跑去,表現出很是開心的樣子——他們知道自己喜歡吃的糖大多數來自於這些商隊。
部落的長老和族長們開始商量著這次要交換什麼樣子的商品,聊著今年的田地和收獲。綠洲的煉金術師坐在一塊石頭上聽著他們的話,很沒有形象地打了一個哈欠,決定去看看這群綠洲來的人。
真奇怪。
煉金術師想,本來在這個商隊裡他應該隻有一個學生需要教導的,但是這個世界似乎臨時決定讓他再多認識一個人。
“他一定很被你喜歡。”
煉金術師對世界之心小聲地說道,但是隻得到了來自世界的微笑——他相信那是笑,因為這種偏愛是那麼明顯,以至於煉金術師歎了口氣。
他不覺得是自己理解錯了,因為世界的語言本來就是可以被世界的造物毫無歧義且輕而易舉地理解的。他隻是覺得世界的偏心讓他忍不住想到了被對方時不時教訓一兩句的自己,不由得感到有些鬱悶。
“上帝啊。”他嘟囔著,“你讓我來教導他,但是卻不讓我喝醉一次酒。上次我想要喝一點啤椰子啤酒,你直接讓一條蛇藏在了啤酒堆裡!”
正在這個時候,一隻沙雲雀撲棱著翅膀從天空飛過,晃晃悠悠地飄下來一根羽毛,正好落在煉金術師的鼻尖上,讓他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好吧,一個讓我不要繼續說的征兆。”
煉金術師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看了看天空的方向:“哦,我知道,你不是要我去教導他,但我不知道除了這一點我還能做什麼……呃,什麼都不用做?你確定不是讓我去陪你偏心的小兒子去玩?”
“阿嚏!”他在黑色的袍子下麵又打了個惡狠狠的噴嚏,這下一點也不想繼續說了。
有的時候世界是會和人一樣小氣的。
煉金術師很確定地想著,畢竟人就是世界的造物,而萬物皆為一物。
商隊在綠洲裡接受了族長和長老的安排,開始為每個人分配帳篷,準備把一些商品賣出去換取接下來的水和物資。
北原和楓要求和男孩能夠待在一起,理由是他擔心“這麼小的孩子會怕生”,讓男孩感覺自己似乎被小看了,鼓起了被曬成小麥色的臉。
“等會兒我們可以去看看這裡的集市。”
北原和楓眨眨眼睛,用手捏住男孩的臉,笑眯眯地安慰道:“到時候還可以看看這裡住民們養的驢子,山羊和綿羊。還可以去看阿馬齊爾格人的耕地,買一隻鐮刀角大羚羊的頭骨。”
旅行家不喜歡喊這些住民“柏柏爾人”,就像是“□□”和“愛斯基摩人”一樣,這個稱呼也具有某種輕蔑和侮辱性的意思——在拉丁語裡,柏柏爾指的是“野蠻人”。
他更喜歡喊這些用“阿馬齊爾格人”來稱呼這些人:這也是部分柏柏爾人對自己的自稱,意思是“高貴的人”和“自由人”。
男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也不生氣了,很期待地伸手拉住北原和楓的手,仰起臉高高興興地看著自己的朋友。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但你不是要去找一位煉金術師嗎?”
男孩有些擔憂地說道:“我們還是先問問這裡的人吧,說不定過幾天我們就重新上路了。我之前聽領隊說起過這個綠洲,這裡有三百個泉眼和五萬棵椰棗樹,比西班牙的小鎮還要大。”
的確,這個綠洲的規模很大,地下藏水也異常豐富,許許多多的彩色帳篷就像是一朵朵明豔的鮮花,盛開在撒哈拉沙漠的深處。
北原和楓朝著滿布著帳篷的綠洲中心看去,看到很多女人正在微笑著攀談,提著水桶輕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還有少女穿著彩色的衣裙,就像是有著美麗羽毛的小鳥,在棕櫚樹和棗椰樹之間飛來飛去。
阿馬齊爾格人雖然經常出現早婚,但內部女性的地位不算低,至少不用常年帶著麵紗,可以大大方方地用自己的真麵目來見人,活潑燦爛的樣子是沙漠裡最靚麗的風景之一。
“沒必要那麼緊張,有的時候我們得向駱駝學習。”
北原和楓看著這些充滿生活氣息的景致,對著男孩笑了笑,轉頭看向自己牽著的駱駝,手指輕輕撫摸它的腦袋:“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該走路的時候走路。”
男孩有些恍然。
“就像是商隊來到綠洲的路上,總是既不會急切地想要穿過危險的地帶,也不會因為路上的艱難改變方向一樣,對嗎?”他問道。
北原和楓點了點頭,牽著駱駝朝他們居住的帳篷方向走去,接著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上浮現出有些古怪的表情。
“當然,而且有的時候命運會幫你指出前進的道路的——不管你高不高興。”
旅行家微微閉上眼睛,用幾乎可以說是自言自語的音量小聲吐槽道:“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的確有著很特殊的運氣。”
男孩歪過頭,突然燦爛地笑起來:“因為北原本身就是很有魅力的人嘛。”
還真是謝謝你的誇讚了啊……
旅行家有些有氣無力地看了男孩一眼,在心裡歎了口氣,這麼想到。
接著就是第二天。
雖然被說服了,但是男孩還是對北原和楓要做的事情感到很熱心,在早上喜滋滋地看完那群和西班牙完全不同的可愛綿羊後,他就主動去問綠洲裡麵的人有沒有見到過煉金術師了。
北原和楓則是幫人修起了籬笆,這件活其實不算難,主要是主人還有彆的事情要乾。旅行家認認真真地乾完活,用不知名的開著花的藤蔓把籬笆纏上。
金黃色的小花,很漂亮。
旅行家很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站起身在自己的小本子上打了一個對鉤,又去另外一個人的家裡:對方正在苦惱總是沒有辦法校準自己家尤克裡裡的聲音。
——這些人都是他在集市上遇見的,他答應幫他們解決這些生活上的小麻煩來換取一些漂亮的當地特色裝飾品,好到了埃及找個地方寄給自己的朋友們。
至於為什麼不用錢買……主要原因是北原和楓算了算,發現還要再經過幾個綠洲,在沙漠遇到某些士兵和沙盜可能還要交錢才能過關,所以決定從現在開始節省一點。
而且他本身就很想儘己所能地幫幫這些人:阿馬齊爾格人在麵對商隊的時候表現得太過熱情好客,幾乎是讓他們吃好喝好,不幫點忙的話總是讓他有點內疚。
等到北原和楓忙了一天,幫一家人修好了電燈泡,打算回到自己帳篷的時候,他才在夕陽下看到男孩抱著一個水桶坐在帳篷邊上的石頭上。
男孩正在眺望著沙漠的邊緣,緊緊地抱著水桶,就連北原和楓在他的身邊坐下都沒有什麼反應,隻是自顧自地露出一種微笑——甜蜜而神秘的微笑。
北原和楓覺得這個表情很熟悉。
“北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