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過了很久才似乎發現了坐在自己身邊的旅行家。他轉過頭看向自己的朋友,古銅色的眼睛在夕陽下有一種深沉而又柔和的顏色。
他用一種輕飄飄的、但無疑充滿著幸福和篤定的語調說道:“我想我愛上一個人了。”
“哦。”北原和楓在邊上很了然且有把握地點了點頭,“原來是愛上一個……等等?”
北原和楓一臉迷茫地轉過頭看向男孩,感覺自己很想要打個問號。
他現在算是知道這種表情為什麼給自己的感覺那麼熟悉了:在俄羅斯,他在普希金的臉上看到過;在愛爾蘭的都柏林,他更是對這種表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不過這才多少歲,怎麼就開始談戀愛了?是他逐漸跟不上時代了嗎?
北原和楓深吸了一口氣,用《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裡麵本來就有戀愛的情節來安慰自己了幾秒,接著有點好奇地問道:“是一見鐘情?”
“可以這麼說,但我早就認識她了。”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扭過頭,耳朵逐漸紅了起來:“你知道嗎,我曾經在西班牙放羊的時候注視從非洲來的黎凡特風……裡麵有時候會有一種香味。”
“那是她身上的。”男孩很篤定地說,“這是一種預兆,預兆我總會遇見她,也會一次次在遇到她之前愛上她。正是因為我們相愛,所以命運把我們書寫在一起。”
“Maktub.”北原和楓說,他看向遠方,好像沉浸在了某段回憶裡。
他突然想到在埃爾瓦西爾小鎮,在劇場中,莎士比亞對他用微笑般的語氣說的話:
“我們的名字被寫在命運之書裡,在同一行字跡之間。”
“Maktub.”
男孩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讚同地點了點頭:他很高興北原和楓能夠理解這句話,更高興自己能夠和對方分享這份喜悅和要溢出來的甜蜜。
“我們愛著彼此,我們都深知這一點。”
男孩又說:“我也知道她是在等待著我,甚至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就像是我在尋找一個不知道內容是什麼的寶藏一樣。”
“這是一個毫無疑問的征兆。”
他用一種振奮的語氣說道:“她微笑的唇角本身就是上帝讓愛存在於人間的表達。”
北原和楓眨眨眼睛,接著微微點頭。
他還沒有自己愛的人,但他永遠都樂於傾聽彆人身上的故事。
相遇講完了,接著他們便一起看夕陽,沒有對這段經曆進行過多的解釋,隻是又交流起了關於沙漠,關於綿羊和山羊,還有在綠洲裡跑來跑去的狗,接著又笑起來。
北原和楓分享了一些自己在綠洲人民口中知道的趣事,男孩則是說自己在少女離開後呆呆地坐在水井邊,一直從早上待到下午,天空的顏色從明淨的藍變成橘黃。
“有一隻鳥落在了我的頭上。”
男孩笑著說:“肯定是因為我的靈魂跟著她飛走了,所以它把我當成了一塊石頭哩。”
兩個人沒有多說這次莫名其妙的愛情:因為他們都知道愛是不需要任何解釋和分析的,作為一種比沙漠和人類更古老的語言,愛從來都是一種不需要被更加驚喜地解剖的秘密。
就像是人們沒有辦法繼續分割普朗特長度一樣*,這就是最基礎的一切。
一直到月亮升起來,北原和楓才看著男孩開口問道:“所以你打算留在這裡嗎?”
男孩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雙臂抱緊了自己的水桶,注視著裡麵流淌著的溫柔月光,古銅色的眼睛似乎也有著銀色的光輝流動。
“我不知道。”他說,用一種困惑的眼神看著水麵中的月亮。
“我以為她就是我要找到的那個寶藏,我的天命……說不定我要找的東西並不是金字塔。你知道的,我到金字塔尋找自己的天命和寶藏隻是一個夢。說不定那個夢隻是指撒哈拉。”
“但你說過,吉卜賽的女巫讓你去金字塔尋找寶藏。耶路撒冷的王也這麼說。”
北原和楓打開懷表,發現篝火晚會和飯點已經快要到了,於是拉起男孩的手站起來,低下頭去看他,微笑著說。
“也許他們都在騙我呢……”
男孩嘟嘟囔囔著,顯然不想和自己的女孩分開,但是另一隻手還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口袋裡麵的烏陵和圖明。
這是向神占卜用的寶石。烏陵代表“否”,圖明代表著“是”。
但男孩還是沒用,他打算自己做決定,因為他已經是個有心上人的成熟大人了。
“我得去問問她。”他下定了決心,對北原和楓說道。
“如果她想讓我留下的話,我一定會在綠洲裡留下來的。上帝不會因為我對她的愛而懲罰我沒有完成天命的過錯,因為世間的萬事萬物就是在愛上麵構成和演化的。”
“正好,今天會有一場篝火晚會。這是綠洲的居民告訴我的。”
北原和楓早有預料地笑了起來,被微微彎起的眼睛裡有著和沙狐類似的狡黠。
“去找她吧,孩子。”
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旅行家笑著說,眼睛裡麵帶著祝福的味道。
今天的月亮是渾圓的。
當北原和楓獨自一個人走到黑夜裡被燃起的篝火邊上的時候,他看到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坐在篝火邊上,手邊牽著一匹和沙漠格格不入的白馬,頭上帶著阿拉伯式的頭巾。
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他想到了天啟四騎士裡麵的瘟疫。
傳說中瘟疫是騎白馬的人。
對方正在烤著火,看起來心情有些不好——北原和楓能夠很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上的鬱悶氣息,明顯到他有些懷疑對方是故意在他麵前表現出來的,目的是要人去安慰他。
“阿嚏!”黑衣服的男人又打了個噴嚏,接著沒好氣地瞪了北原和楓一眼。
北原和楓咳嗽了一聲,壓下自己內心不知道從何而生的心虛,直接坐在這個人身邊。
他抬起頭,看著周圍綠洲裡載歌載舞的少女和男人們,還有已婚的夫人聚在一起攀談,聊著商隊交易的布料和美麗的首飾。
男人打了個哈欠。
北原和楓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一本書,借著篝火的火光看了起來,看了幾頁後有些猶豫地抬起頭,望向正在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男人。
“你也要看嗎?”旅行家愣了愣,接著很好脾氣地詢問道,同時把書合了起來。
“不,我主要是在看你。”對方似乎也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回答,“我在研究你身上有什麼地方特殊。”
他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喊過來當保姆的,就算是天地之心這麼溝通了他也不行。
煉金術師很挑剔地想著,目光打量著麵前這個看上去活不了太久的人:現世正在排斥著這個曾經接觸過死亡的靈魂,除非用賢者之石這種級彆的東西,否則他頂多再活個四五年。
“可是我覺得我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北原和楓下意識地回答道,臉上的表情變得更茫然了一點,接著突然想到了羅塞蒂小姐塞給自己的一封信,有些驚訝和了然地看向對方。
“你是煉金術師?”他問。
煉金術師嚴肅地點了點頭,沒有什麼要避諱的意思,接著他就看到對麵的人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從懷裡拿出來一封信遞給他。
“我有一位朋友要我來找你,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北原和楓的聲音一下子輕快了起來,像是為自己終於完成了朋友的委托而高興,橘金色的眼睛在火光下麵閃閃發亮:“不過不管怎麼樣,我答應她的事情總算是辦到了。”
煉金術師看了一眼信,幾乎瞬間就明白了對方想要自己幫的忙是什麼。
篝火的火焰跳了一下,變得更明亮了,把信紙照射得泛著透明的色澤。
煉金術師抬起頭看著身邊的火焰,他當然明白這個征兆的意思,於是在心裡很是歎息地嘟囔了好幾遍“偏心”。
但對方身上有什麼值得世界偏心的地方呢?
煉金術師想著,更加仔細地觀察著旅行家。
北原和楓不知道煉金術師的想法,他隻是眯著眼睛繼續看自己的書,偶爾抬起頭,看到火焰明亮的色澤在沙漠的綠洲裡柔和的跳動,和天空上的月亮一樣發光。
四周是熱鬨的,但是旅行家的身邊很安靜,就像是綠洲外麵安靜的沙漠,在夜色下有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柔和。
“你在想什麼?”煉金術師問。
“我在想一個孩子,關於他的愛和天命。還有我的很多很多的朋友,風還沒有把他們的心情帶到這裡來。”
北原和楓偏過頭,把實現從書上麵挪開,臉上浮現出微笑:“但我相信他們是幸福的。”
煉金術師沉默地看著旅行家溫柔又明亮的橘金色眼睛,裡麵倒映著跳動的篝火,好像視線裡也沾染上了熱量。
在那個晚上,北原和楓在篝火晚會結束時知道了煉金術師到底叫什麼:這是煉金術師花了很長的時間才通過魔法陣想起來的玩意。
“菲利普斯。”他把畫陣的樹枝丟下去,站起身離開了,聲音懶懶散散的。
“叫我這個就行,旅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