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上,北原和楓早上廢了一點力氣爬上沙丘,坐在那上麵注視著遠方的天空。
那裡有一輪太陽正在升起來。
橘紅色的圓球看起來是嬌小的,但也卻浩浩蕩蕩,把輝煌的顏色鋪滿了整片天空,無端地讓人想到莫奈光和影斑駁堆疊的畫作。
大朵大朵鮮豔的金色與火紅,還有橘色絢爛地鋪陳,仿佛這個天體在升起的那一刻裹挾著這片沙漠全部的熱量。
菲利普斯坐在他的旁邊,撐著下巴看不遠處的綠洲,看著棗椰樹在沙漠偶然吹起的風下麵優雅地搖曳著,如同無數年前在這片土地消失的大海那樣,翻湧出起伏的波濤。
撒哈拉沙漠曾經是一片海洋。
他想著這個已經沒有多少人在意的事實,突然回憶起自己帳篷裡放著的貝殼——他在沙漠裡麵撿到的貝殼。
等到他們出發的時候,就把這個貝殼送給身邊的這個旅行家吧:他應該是喜歡這些的。
菲利普斯在沙漠的日出下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個弧度,這麼想到。
沙漠現在的風不大,大概是因為氣溫還沒有升上來,沒有溫差自然也沒有空氣輕盈的流動。但是煉金術師卻覺得這樣的天氣十分愜意,愜意到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睡一覺。
事實上他也的確打了個盹,直到北原和楓喊了一聲,把他的注意力從光怪陸離而又短暫的夢境裡拉了回來。
“菲利普斯,那是細角瞪羚嗎?”
旅行家坐在沙丘上,好奇地打量著不遠處:那裡是在一塊巨大的岩壁下麵,沙子和石粒混合組成了那裡的地麵。
由於地下存在水源的緣故,沙子結成了板結而堅硬的模樣,上麵生長著一層貼著地皮的草,正在被顏色幾乎和四周渾然一體的動物啃食。
撒哈拉沙漠裡伴隨著地下水,偶爾也能看到這種有著植物的地界,圍繞著它們往往能夠出現一群活活潑潑的生物,從羚羊到胡狼,都可以看到它們的身影。
北原和楓辨認了好一會兒,覺得那就是他們今天要來找的細角瞪羚。
“啊?我看看。”
菲利普斯被人從淺睡中喊醒,稍微有些懵地從口袋裡掏出了望鏡,調整了一下焦距就直接拿到眼邊,認認真真地看著。
“微曲且有環形棱的角,黃褐色皮毛和大耳朵,臉頰兩側有著眼線狀的黑色條紋……應該就是細角瞪羚沒錯了。”
北原和楓好奇地看著那個方向,但是沒有看到什麼特殊的細節,隻能遺憾地歎了口氣。
“有小羚羊嗎?”他問。
“一般一二月份它們才會生小羊。”煉金術師隨口說道,手裡拿著自己的望遠鏡打量著這片羊群,“然後再過九個月雌性才會性成熟,雄性還要更晚一點……現在應該還能看到一點半大不小的羚羊幼崽。”
他仔細地調了調望遠鏡的鏡片,最後在一片草叢裡麵找到了一隻看上去體型比較小的羚羊,對方似乎有點累了,正在樹葉下麵偷懶,嘴裡偷偷咀嚼著遮蔽自己的嫩草。
它頭上的角還短短的,左邊的稍微長一點,可以看出來是隻可愛的小公羊。
“找到了。”菲利普斯把望遠鏡往下麵稍微挪了一點,臉上露出少許得意的表情,相當愉快地說道。
“在哪?”北原和楓也湊過來,橘金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注視著煉金術師,反而讓菲利普斯有些緊張。
“嗯,在這兒。”他趕緊咳嗽了一聲,把望遠鏡塞到旅行家的手裡,朝著一個方向指過去,同時用手幫忙擺正了望遠鏡的方向。
“喏,看到了嗎,就在草叢裡,很可愛的。”
煉金術師靠在北原和楓邊上,小聲地說道,好像稍微大點聲就會把望遠鏡裡麵懶洋洋趴著的小羚羊嚇跑。
“哇……它可真漂亮。”
北原和楓舉著望遠鏡,發出一聲被可愛到了的感慨:“那對一抖一抖的大耳朵,黑色的眼睛給人的感覺也濕漉漉的。有點像是綠洲裡麵的水井,或者說像是水晶。”
煉金術師安安靜靜地聽著。
“哦,它媽媽好像過來了,它拿腦袋拱了拱這個小家夥——看起來這位家長似乎不怎麼想要自己的孩子在這個活動時間犯懶。”
旅行家放下望遠鏡,扭頭看向菲利普斯,露出一對微微彎起、帶著笑意的橘金色眼睛,裡麵有著清晨還沒有褪去的太陽輝光。
亮閃閃的。
煉金術師對上那對眼睛,無端地想到了以前自己在國王的王冠上麵看到的寶石。
但是在這對眼睛中閃動著的光遠遠比王冠上的寶石更加具有溫度,因為這是從具有溫度的東西裡流淌出來的。
“你要看看嗎?”北原和楓抬起頭問道,手裡握著望遠鏡,眼睛明亮。
“唔,沒必要。”
菲利普斯知道對方是想要自己看一看這種還算是比較難得的羚羊之間互動的場景,但還是矜持地咳嗽了一聲,拒絕道:“你自己看吧,我還要去找那個孩子呢。”
順便還要找一隻沙漠刺蝟……希望找到的會是一隻沙漠刺蝟。
“哦。”
北原和楓輕輕地眨了下眼睛,語氣聽上去有些遺憾,但也沒有挽留,隻是又拿起望遠鏡看著遠處的羚羊。
他看著遠處,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樣子的場景,嘴角浮現出很溫柔的微笑。
就算是根本不了解的人,在看到這樣的場景時也能知道這位旅行家很喜歡這些活蹦亂跳的小動物:畢竟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
——所以說為什麼沒有人和你搶望遠鏡反而會遺憾啊?
煉金術師很不解地想著,一個人走了。
“對了,剩下來的半隻雕鴞不要給那個孩子吃了!隨便吃點彆的都好!”
北原和楓在望遠鏡裡麵看了有一會兒,在發現一隻棕尾巴的渡鴉飛過的時候突然想到了昨晚的貓頭鷹燉湯,於是高聲喊了一句。
煉金術師的臉一下子黑了。
誰還想著吃那玩意啊?他馬上回頭就把昨天早上射下來的那隻鷹給煮了!
菲利普斯先生針對於這件事,覺得自己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雖然他本來就不是什麼脾氣好的人,但是活了這麼多年過下來,他覺得自己已經在時間的打磨下變得很修身養性了。
“我討厭貓頭鷹。”
在重新煮一鍋肉的時候,他忍不住對著自己身邊的男孩嘟囔道。
男孩坐在煉金術師的對麵,有些疑惑地看著麵前這口煮得“咕嘟咕嘟”響的大鍋,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件事情。
“這不是重點。”
煉金術師像是知道他心裡正在想什麼,很想歎口氣,但是礙於某種教師的威嚴,沒有繼續抱怨下去,而是直接開口說道:“你來到這裡就說明你有點想法,坐下來吧。我們可以喝點酒,然後吃老鷹肉。”
男孩坐了下來,心裡似乎被什麼羈絆著,很憂鬱地皺著眉。
“你為什麼要見我呢?”他說道,“我並不想要離開綠洲。”
“可是你來找我。而且萬物之心讓風過來,對我說你需要我的幫助。”
菲利普斯看著男孩,接著微笑起來:“而且你還聽從我的勸告把駱駝換成了馬。一個不想要離開綠洲的人是不會因為彆人的建議換一個騎乘的工具的。”
男孩默然無語。
他想到自己喜愛的女孩,想到法蒂瑪,想到她清澈的黑眼睛,想到她對自己說的話。
“阿馬齊爾格的女人永遠都會為他們的男人感到驕傲。因為他們永遠都熱情熱忱,而且充滿了麵對沙漠和這個世界的勇氣。”
她當時是這麼說的,黑色的眼睛很亮,聲音很好聽,就像是在水裡生長和蔓延的鮮嫩花朵,有著與撒哈拉截然不同的美。
“你和我說過,你是要去尋找寶藏的。這是一件充滿著榮耀和勇氣的事情,正是因為尋找寶藏的天命才讓我遇到你——正如我也是你天命的一部分,我也是你的一部分。”
“她從來不讓我為她留下。”
男孩茫然地說:“可是我能感受到,她想要和我在一起。”
“沙漠的女兒習慣了分彆,你能在綠洲邊看到很多等待著她們的男人回來的女人。那些男人要去沙漠裡尋找廢棄的水井和地下水,繪製新的地圖,與彆的部落或者外界人通商。”
菲利普斯平靜地回答道,他的眼睛隔著彩色的帳篷注視著無垠的沙漠,帶著歎息。
煉金術師知道這片土地溫柔又殘忍,在沙漠中生活的人也早就習慣了自己的愛人被撒哈拉永遠地帶走,再也無法回來。
“她已經找到了你,這邊是她的寶藏。她也希望你能夠找到自己的寶藏,而不是因為她放棄——正因為她愛你,當你留下來的時候她反而會感到痛苦。”
男孩沒有說話,他有著年輕人慣有的對於愛情的患得患失,總是不想分彆。對於他們來說,見不到彼此的日子總是分外難熬和漫長,又時刻擔心著稍微遠一點對方就會和夢一樣破碎。
但是男孩也不得不承認,煉金術師說的的確是對的。如果他發現法蒂瑪會因為他而無法追求到自己的天命,他肯定也會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