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是馬上要前往下一個地方繼續自己的旅程,但是在走之前,北原和楓還是和納吉布最後好好地逛了一遍開羅。
“我呢,想要給我的故鄉準備一個很有意思的玩笑,讓每個發現它的人都笑起來。”
納吉布懷裡抱著一隻四處張望的雪白鴿子,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輕巧地晃著他的腿,然後突然抬頭對著北原和楓這麼說道。
“生活就是要開開心心的啊,就像是甜品裡麵要加很多糖一樣!”
他的語調又輕又快,伴隨著他身上的鈴鐺一起發出悅耳的聲響,明亮的眼睛像是藏著一個宇宙的星,給人一種灼灼生輝的錯覺。
——這是屬於還對生活和未來抱著真摯而純粹的期望的年輕人的眼睛。
“比如帶著山魯佐德把牆都塗成彩色的?”
北原和楓也笑了一聲,坐在矮牆的牆頭上抬頭看過去,發現很多牆麵都被塗成了明亮的黃色和藍色,還有純紅和綠色,大多數都是簡潔明了的色塊,給人的感覺明朗而又大方。
有點像是蒙格裡安的格子畫。
旅行家這麼想著,於是忍不住笑了出來,一隻手抵住自己的下巴,朝著更遠的地方看過去。
那裡還有很多看起來很抽象的線條在牆壁上流暢而又隨意地勾勾畫畫著,幾個看不出樣子的小人被有模有樣地畫在上麵,從人類的審美來看有點醜,但也怪可愛的。
這些都是某位大象藝術家已經完成的藝術作品,此時她還在樂嗬嗬地用鼻子卷著牆刷用力地往上麵拍紅色顏料,把顏料拍得四濺,流出清晰的濺射痕跡,幾乎像是盛放到極致後裂開的花。
“吽——”好有意思!如果可以拿這些東西洗澡就更好了!
還是個孩子的小象快活地甩著腦袋,大大的耳朵一動一動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得出心情相當愉快。它放下刷子,用鼻子卷起北原和楓拖來放在這裡的樹枝樹葉,大口咀嚼起來。
納吉布則是在邊上拍了拍山魯佐德的側身,語氣裡麵帶著十足十的驕傲:
“北原,可不要小瞧人家哦,山魯佐德可是最最了不起的大象藝術家!”
“藝術家”發出一聲代表讚同的嗚鳴聲,低下頭用力地蹭了蹭自己的家人,還沒有完全長大的巨大身體已經可以給人帶來濃重的安心感。
“我可沒有瞧不起的意思:事實上的確比之前要好上不少——至少看上去乾淨多了。”
北原和楓伸出手,接住一隻爬上牆跳到他懷裡麵的貓,半個身子藏在濃鬱的石榴樹蔭後麵,聲音裡帶著清朗的笑意。
這隻貓還是當時躲雨時縮在他懷裡的那隻,吃到他做的貓飯後一副要賴上人的樣子,怎麼趕都趕不走。不過這次來的時候,它身上倒是多了一個飾品,不知道是因為它其實是家養貓,還是它偷來的。
那是一個金色的結,形狀是代表生命的“提耶特”符號,看上去像是放下手的小人。
“喵嗚~”
巴斯特爬到人類的肩上,用尾巴勾住對方的脖子,這下才很愜意地趴伏下來,燦金色的貓眼注視著這個變得五彩斑斕的街道,接著雙眸微微眯起,似乎也在笑。
貝斯特在某些方麵有著和埃及的美神哈托爾相類似的權柄:她不是藝術的女神,但同樣給人類帶來音樂、舞蹈和愛。
人們認為她會在月光下用貓一行靈巧的步伐跳舞,應和著動人的歌聲,目光與皎潔的月色一樣柔軟而又動人。
而在這隻貓的視野裡,這些由大象用笨拙姿勢畫出的藝術品的確看上去不算漂亮,也沒有什麼技巧可言,隻是單純的即興的亂塗亂畫。
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裡麵濃鬱得快要滴出來的“愛”和“幸福”。
所有的藝術最初的形態都是來自於一種快要溢出的熱情,一種情緒無路可走之後的抒發,不需要任何的章法。
“你也很喜歡,對吧?”
北原和楓垂下眼眸,順著懷裡貓咪的脊背摸了兩把,橘金色的眼睛裡有著柔軟的笑意:“就像是有很多花一夜就在開羅盛開了。”
就像是鳳凰花一個晚上就燒紅了開羅的半個天空,接著是石榴花突兀的紅紅火火,好像要把太陽底下所有的陰暗都燒個一乾二淨。
本來滿是灰塵和汙垢的牆顏色一下子鮮亮起來,就像是這座城市也像是一個被封在繃帶和石棺裡麵的木乃伊,之前隻是睡著了,給一個機會也能活靈活現地和人大吵一架。
“咪。”
貓主動蹭了蹭,發出嬌嬌軟軟的一聲,尾巴勾在了對方的手腕處。
她是在表示認同,北原和楓也知道。
旅行家把她抱在自己的懷裡,用圍巾給她打了一個小小的柔軟的窩,然後從矮牆上輕鬆地跳了下來,把口袋裡的一個透明塑封袋打開,從中拿出幾片紙。
“這是詩歌。”
北原和楓似乎注意到了這隻貓有些好奇的眼神,笑著這麼說道,隨後把這些用阿拉伯語為主的各種詩歌。
其中大多數都是阿多尼斯的。這位的原名是阿裡·艾哈邁德·賽義德·阿斯巴,阿多尼斯是他的筆名。
人們說,在阿拉伯世界裡,人人都是詩人。
但是阿多尼斯毫無疑問的是其中最為優秀且特殊的那個。他在自己的祖國被認為是毀了阿拉伯詩歌的罪人,在世界上,他是阿拉伯語現代化的有力推動者。
北原和楓自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在這個時代評價對方的功過,但是他喜歡阿多尼斯的詩歌,尤其喜歡對方詩歌裡的痛苦、熱情、悲哀,以及那種叛逆的少年氣。
他的詩歌鮮明到讓你覺得有人正在字裡行間呼吸、大笑、哭泣、彷徨,讓你覺得有人在這片大地上為自由唱著不朽的歌,風與光在他身邊奔湧和流浪。
北原和楓把寫著一首詩歌片段的紙串到繩子上,係在樹枝的枝稍,然後稍微退了幾步,嘴角勾勒起明亮的笑意。
“你說有誰能找到這首詩呢?”
他低下頭,對著巴斯特詢問道。
貓舔了舔爪子,接著微微偏了下腦袋。
她想到一個詞——那是一個並非來自於埃及傳說、但是同樣古老而又神秘的詞彙。
Maktub.
她在心裡默默地念著這個單詞的名字,金色的眼眸注視著被掛上去的詩歌紙片,好像通過這一張薄薄的紙看到了未來。
命運總會指導著該遇見的人遇見。
女神這麼想著,同時敷衍地用沒有任何信息含量的聲調“喵嗚”了一聲。
她知道北原和楓能夠聽得懂宇宙的語言,但是神明想要自己的話不被聽懂有很多種方法——當然啦,最重要的是她現在就是一隻單純的小貓咪,小貓咪當然聽不懂人話。
貓貓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北原和楓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感覺自己懷裡的這隻貓大概正在想著什麼壞主意,於是捏了捏對方的耳朵。
“趁他們正在畫畫,我們也把附近地方都藏完。還有一部分我打算坐車去彆的地方貼——我們現在去找一棵鳳凰樹,怎麼樣?你不覺得這首詩很適合放在鳳凰花下麵嗎?”
“喵嗷?”巴斯特有些好奇地伸長自己的身子看了一眼北原和楓手心的詩歌,有些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我愛,我生活,
我在詞語裡誕生,
在早晨的旌旗下召集蝴蝶,
培育果實。”
北原和楓把紙折成了一隻千紙鶴,掛在了鳳凰花曾經開過的枝頭,腳下踩著完全沒有人願意清掃的暗紅花瓣。
巴斯特掛在他肩上,安安靜靜地看著,尾巴愉悅地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