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瑪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隻是側過頭假裝無意地嘟囔道:“這麼說來,我應該也在哥倫比亞挺不受歡迎的……”
他想到自己一半白一半紫的頭發,然後莫名其妙地就想到馬爾克斯曾經說過的,他的一個妹妹其實也是這種發色,就是顏色分布配比上不太一樣。
西格瑪:“……”說起來,馬爾克斯好像說過他的故鄉馬孔多是一個被遺忘的地方,和自己完
全空白的過去有點像。
可惡,他可不想和這個家夥當親戚啊!
“我是我們家族的最後一個人。”
馬爾克斯似乎猜到了西格瑪正在想什麼,於是眨了眨眼睛,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
“馬孔多是一個被詛咒的地方。我們也是被詛咒的一個家族——不過因此,再沒有一個家族需要遭受這樣的詛咒了。”
“我才沒有想我是不是和你有關係。”
西格瑪摸了一把臉,讓自己冷靜了幾秒,隨後詢問道:“所以真的有詛咒?還是隻針對你們的那種?”
“是啊,我們的血液裡流淌著濃稠成液體的孤獨,所以每個人都注定在孤獨中走向死亡。”
馬爾克斯的聲音聽上去有一種坦然的感覺,就像是說今天有一朵雲飄起來,咖啡杯飛到了天空上那樣自然,好像這和太陽的升起落下一樣,被寫到了自然規律裡麵。
“你雖然和我們很像,但不需要擔心。因為遭受百年孤獨的家族隻有一個就足夠了。”
西格瑪安安靜靜地聽著他輕盈虛無的聲音,然後抬起頭,看著這片雨林。
“我記得你說過很多人的死亡。”他說。
“我也在等待著我的死亡。”
馬爾克斯回答,接著伸手揉了揉西格瑪的頭發——似乎看北原和楓做多了之後,他也喜歡上了這個動作:“你應該高興一點的,畢竟你還有很多個結局,西格瑪。”
他不覺得這是什麼需要保密的事情,或者值得忌諱的,所以西格瑪想知道的話,他就說給對方聽:就像是他把這些事情說給自己的弟弟妹妹們聽一樣。
但他由衷希望對方不會感到難過,至少不要像是自己的小妹妹那樣直接哭出來,一邊哭一邊問“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很孤獨”。
於是馬爾克斯想了想,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很認真地補充道:
“我也很好奇,如果沒有這個詛咒,像我們這樣孤獨的家夥會怎麼樣。那群家夥一定都非常非常羨慕你。”
“你一定是我那十五個弟弟妹妹夢想中才會出現的人。”
等等,我這樣普普通通的家夥也能成為彆人的夢想嗎?
西格瑪還沒有把腦內收到的信息處理完畢,就聽到了這麼一句話,當即很想這樣自嘲一句。
但他最後保持了沉默。
是啊,有的時候普通就是一種奢望了。雖然他總是把自己和天才對比,好像要展現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在這個隻有最後結果才有意義的世界生活得到底有多努力、多不甘……
但是有時候,“普通”這兩個字對於某些人來說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今天的午飯是美洲囊鼠和白唇西猯。”
馬爾克斯看了西格瑪幾秒,確定對方沒有和自己的妹妹一樣哭出來後心情也愉快了不少,感覺自己帶小孩的能力得到了不少的提升,於是用更加輕鬆的語氣說道:“走吧。”
“還有這個,給你抱著。”
他把北原和楓給自己做的魚玩偶塞到西格瑪的懷裡,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可以給你講我的外祖父,我曾經問他有關於凍魚的問題……”
“然後呢?”
“然後他沒有回答上來,於是帶著我去冰庫一起去看冰塊。那是我第一次摸到冰,他們說那是雨凝固後的樣子。”
馬爾克斯用相當嚴肅的語氣說道:“實際上是騙人的。我異能覺醒之後,嘗試著把雨困在了一個幾乎相當於凝固的循環裡,但是它還是沒有變成冰。”
“……你異能覺醒的時候多大了?”
“十五歲吧,有問題嗎?”
所以說,你被這個回答一直騙到了十五歲?如果不是異能覺醒了,甚至還能繼續被這麼騙下
去?
西格瑪很想露出一個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很快就放棄了:畢竟如果故事的主角是馬爾克斯的話,整個情節的發展似乎也算不上離譜。
不過總感覺莫名好拐啊,這個家夥。
“嗚——”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亮的、屬於樂器的聲音響起,驚動了在樹上的飛鳥。
是很清澈的調子,轉了幾個彎就變成了活活潑潑的歌謠,唯一的問題就是其中有幾個音節似乎稍微有一點走音。
但還是很美,在這片似乎完全屬於動物的叢林中,這種明顯屬於人造樂器的聲音有一種特立獨行的婉轉,就像是在熱帶雨林裡看到了一大片鬱鬱蔥蔥的雪白鈴蘭。
“這是。”馬爾克斯聽了一會兒,眼睛就亮了起來,“豎笛?”
他前些日子還說過自己想要一個豎笛呢。
“是豎笛,不過好像打孔稍微有點歪,導致部分音有點走形。”
音樂的演奏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北原和楓帶著笑意的聲音:“不過現在熱帶雨林裡也隻能用這點東西將就一下了。”
西格瑪怔愣了幾秒,但很快就想起來了北原和楓之前垂眸專心致誌地用小刀雕琢著什麼東西的樣子。
是豎笛嗎?
旅行家從樹後麵走出來,看向兩個人,晃了晃手中泛著淡綠色的修長乳白豎笛,橘金色的眼睛有些俏皮地一眨:
“棕櫚樹芯豎笛,演奏完可彆忘記吃掉哦。還有,想要找到適合的棕櫚芯可不容易,所以有沒有人……哎呀。”
北原和楓伸手抱住撲上來眼睛彎成一條愉快細縫的馬爾克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把豎笛小心地放在對方的掌心。
“今年認識的時候,好像你生日就過了。”
旅行家微微側過頭,聲音溫和:
“所以隻好拿這個當做遲來的生日禮物——希望能夠喜歡。”
他之前雕刻的東西一直都是豎笛。
馬爾克斯珍惜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豎笛,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自顧自地跑到邊上吹了起來,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嗯,雖然發出的旋律用“嘔啞嘲哳難為聽”就可以概括,但是馬爾克斯真的非常認真。
倒是西格瑪被猝不及防地灌了一耳朵噪音,默默地把自己埋到北原和楓懷裡,頗有一種眼不見心不煩的意味。
然後這個漫長的練習就一直練到了晚上,鬼哭狼嚎得硬是沒有讓任何動物敢踏入這片區域。
不過西格瑪也感覺自己快要靈魂出竅了。
“所以北原你為什麼要特意給他做一根豎笛啊……他沒有豎笛的話是隻唱歌,而且唱得還算好聽。有了豎笛之後真的很。”
在火堆邊烤火的西格瑪“很”了半天也沒在哪個語言找出合適的形容詞,於是乾脆擱置,用眼神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意思。
馬爾克斯還在遠處努力馴服這根棕櫚樹芯,北原和楓則是很淡定地烤著囊鼠肉,聞言無辜地側過了頭。
“其實我也沒想到竟然這麼,咳。”
旅行家咳嗽了一聲,隨後便笑了起來,從口袋裡掏出兩個耳塞,給西格瑪戴上。
四周的聲響似乎一下子就弱化了不少,遠處的噪音也不再那麼難以忍受了,更接近於一個夜晚應該擁有的靜謐。
西格瑪有些驚訝地眨了下眼睛,抬起頭向旅行家看去,發現那對在篝火下被映襯得閃閃發光的橘金色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彎了起來,瞳孔裡跳動著橘色的暖光。
“但禮物就是要讓人開心的,不是嗎?尤其是生日禮物和節日禮物,畢竟人一輩子能過的生日和節日都是有數的。”
北原和楓語氣輕快地說道:“至於這個,我下午才做好,畢竟看起來你挺需要
它們。”
西格瑪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塞,仿佛還能夠感受到上麵人體殘留的溫度,內心突然不知道為什麼,湧上了一種複雜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那句“每個人的生日和節日都是有數的”吧。他突然想到了很多東西。
比如馬爾克斯的家族,比如他總是談起的死亡,比如孤獨,比如北原和楓作為禮物送給他的照片,比如……到現在都不知道的、屬於自己的生日日期。
他伸出手,抓住北原和楓的衣服。
“北原。”
西格瑪抬起頭,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但他還是下意識地用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驚訝的酸澀聲音問道:
“是不是選擇孤獨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停留的時間都不會太長?”
北原和楓似乎愣了一下,然後似乎有些無奈地微微笑起來,伸手把西格瑪柔順的頭發揉亂,口中小聲地說道:
“好吧,我還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麼給你送的禮物是八音盒,給對方送的禮物是豎笛呢……”
“等等!這個問題也很重要!”
西格瑪像是被提醒到了什麼一樣,眼睛一下子睜大,警覺地看過去:“憑什麼給我的禮物就是黑曆史,對方的禮物不僅可以演奏,演奏完還可以吃!是差彆待遇吧,這肯定是差彆對待吧!”
“咳咳咳,那下次我用胡蘿卜給你雕刻一個……好吧好吧!我發誓下次把八音盒裡麵的小人換成曲奇餅乾!”
“?北原你還敢送八音盒啊!禮物能不能有點新意啊喂——”
遠處的馬爾克斯扶了扶自己的耳塞。
好吵。
但這不重要,繼續練豎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