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今夜的月色(2 / 2)

馬達加斯加島雖然隻是一個小島,但是各種奇異生物的數量種類並不比什麼地方遜色。西格瑪就屬於那種出生還沒有一年就差點被這個地方帶偏了世界觀的典型。

馬達加斯加金燕蛾作為蛾類大家族裡的奇葩存在,沒有羽毛狀的觸角,沒有在夜間出行的習慣,沒有灰撲撲的單調翅膀。

取而代之的是白日飛翔的瀟灑,以及審美上不亞於光明女神蝶的璀璨翅膀。

前者像是光芒穿透九霄的雲外驕陽,後者如同碧海藍天間的浮湧浪花。

“就像是南美的月亮蛾嗎?”馬爾克斯很了然地點了下頭,“我知道馬達加斯加金燕蛾,是太陽蛾吧?和我們這裡的月亮蛾一樣出名。”

世界上的月亮蛾很多,但美到和太陽蛾相提並論的隻有錦紋燕蛾。作為日行性飛蛾,它也是一眼看過去能錯認為蝴蝶的美麗生物,而且與月神閃蝶絢爛得不相上下。

“墨西哥我記得也有這種飛蛾。”

北原和楓側過頭,看出來了馬爾克斯內心的想法,笑著說道:“正好,我以前給他的行李箱的夾層裡藏了一個太陽蛾的標本。”

“驚喜?”馬爾克斯有些好奇地問道。

“也算是吧。如果他有一天打算在哪個地方安頓下來,認真收拾行李箱裡的東西,總會發現的。”

北原和楓走在安靜無聲的沼澤裡,像是害怕打破什麼一樣,聲音也很輕盈:“我很期待這那一天的到來。”

“會哭的。”馬爾克斯歎了口氣,說出的話也很簡潔,“我第七個妹妹知道母親抱著小妹妹走進漲起的雨水裡淹死的時候哭得很厲害。即使她早就知道我們的命運了也一樣……”

不願意承認現實的人都是孩子。

但當個孩子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在各種意義上都是這樣。

“可他不像是我,他始終想要的就是一個接納自己、讓靈魂安頓的地方。”

北原和楓按了一下額頭,聲音聽上去帶著歎息:“而我自己都回不去,自然也給不了他一個歇息的地方。更何況,就算回去了,那也不是屬於他的家。”

“我覺得他已經把你當成了家人,不斷變化的交通工具和旅店當做家了。”

馬爾克斯安靜地凝視著沼澤,目光注視著漂浮的螢火,突然詢問道:“所以,北原是害怕自己當不好所謂的家人嗎?”

旅行家沒有回答,隻是同樣注視著微風吹拂過的這片土地。

沼澤在月光下是一片銀白的雪,間或有積水把光線反著到了彆的地方,在裡麵留下一片暗沉沉的色澤。

家人是什麼?

北原和楓雖然之前調侃西格瑪的世界觀差點被馬達加斯加島帶歪,但他自己也差不多。

他雖然不覺得自己的童年有多糟糕,但也不覺得自己遇到的家人和家庭到底有多正常。至少正常的母親應該是不會把自己的孩子當成完全的工具看待。

但也僅限於此。

該如何當好一個家長沒有課程可以學習,唯一的模板有沒有什麼借鑒意義,更沒有什麼和教師一樣的父母資格證考試。北原和楓自己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擔當起責任。

他過去倒是經常調侃自己是安東尼的臨時監護人,那是因為他自認為自己隻是對方在地球的“導遊”。但西格瑪……他最後隻敢說自己把對方當做學生看待。

“可能是這個詞在我心裡稍微有點沉重吧。”

北原和楓短暫地閉了一下眼睛,然後重新睜開,用有點無奈的語調說道:“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麵對……但如果他真的,我是說真的把我當做家人的話。”

“我會努力負責的,大概就是這樣。”

馬爾克斯眨眨眼睛。

他突然開始好奇北原和楓打算怎麼負責了。

不過想了一會兒後,他還是沒有問。

就像是他一點也不想被人問“為什麼你自稱為作家,卻好像沒有寫過幾個字”一樣,對於某些

過於沉重且艱澀的問題,大概沒有人會樂意回答。

倒不是因為彆的,而是答案沒有編好。

馬爾克斯持續地走著神,嘴裡倒是開始沒頭沒尾地給北原和楓講起發生在馬孔多的故事:

“曾經有一個外鄉人來到了馬孔多。他很幸運,沒有人知道他是外鄉人,也沒有發生瘟疫,掉下來死鳥,也沒有被架在火刑架上燒死……”

他沒用什麼開場白,純粹就是他想起了,於是說出去,就像是篤定北原和楓能夠跟得上他的思路似的。

“總之,他來到了這裡。然後不幸的是,他也開始遺忘:我說過吧?馬孔多的人有一段時間忘掉任何東西的意義和名字,忘掉生活,忘掉這座小鎮和自己的親人與過去。”

“是的,你還說他們為了對抗遺忘,把一切都記錄了下來。”北原和楓點了點頭,然後若有所思地開口,“那個異鄉人忘掉了自己的家嗎?”

“是啊。他忘掉了,他看彆人都開始回家,突然覺得自己也應該有一個。但他發現這裡似乎沒有給他容身的地方,找著找著,他突然覺得自己說不定就住在馬孔多裡,於是開始挨個敲門問這是不是自己的家。”

“他肯定全部被拒絕了。”

北原和楓輕聲地說道。

“被拒絕之後,他感覺很憤怒,又很失望。然後他把自己拆了開來。”

馬爾克斯點了下頭,用平鋪直敘,但意外很有故事氣息的聲音說道:“他把自己拆成了赤紅色的絲線,他造了一個赤紅色的繭藏在裡麵:他就這樣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雖然家造好的時候,他也消失了。*”

“然後呢?”

“不知道。”

馬爾克斯出神地看著眼前的沼澤,如同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湖泊,聲音越發地輕起來,往著前方的一片銀白走過去:“也許那個繭被踢到下水道了吧。”

他走入那一片銀白色裡,四周似乎能看到無邊無際雪白的蘆葦,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就像是他記憶裡母親抱著妹妹走入海水似的雨中那個夜晚。

——說起來,真的是雨中嗎?是不是那就是一片單純的海?

然後他的手被拉住了。

“前麵是水。”

屬於旅行家的溫和聲音響起,馬爾克斯愣了一下,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繼續前進後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抱歉?剛剛在我的世界裡,有什麼正在唱歌邀請我:可能是沼澤女妖?”

他用仿佛氤氳霧氣般的聲音笑了一下,淺色的眼眸微彎,但是可以看得出來隻是對“笑容”的簡單模仿。

馬爾克斯真正笑起來的樣子多少給人的感覺有點內斂和不適應,雖然他本質上並不怎麼吝惜自己的微笑。

“你的幻覺……”

北原和楓稍微猶豫了一下,伸手蓋住馬爾克斯的眼睛,問道:“你能看到那邊真實的世界,但是其中也混雜了幻覺,是嗎?”

“大概是吧。不過我無所謂,畢竟不管是不是幻覺,我都覺得他們很漂亮。”

馬爾克斯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北原和楓能夠感覺到對方眼睫微微的顫動。

他說:“其實我很久之前就知道,我肯定是因為主動走入了水而死去的。”

北原和楓沉默了一下,最後把手放下,有些沒辦法地笑了起來:“因為水代表的是這個世界上最迷離的幻想,對嗎?”

馬爾克斯微微揚起頭,淡紫黃色的眼睛裡流淌著月光,倒映出屬於北原和楓的橘金色,就像是水晶上覆蓋了一片紅楓。

“我有一個朋友。”他又講了一遍有關於豎笛的故事,“他送給我了一隻豎笛。那個時候我半個月賣到的錢,不吃不喝才能買到一支豎笛。”

“然

後有一天,他說我吹得很難聽。我生氣後把豎笛丟到了水裡。然後他去找那隻豎笛,但是雨下得太大了。”

“他找到了豎笛,但是沒能給我。”

馬爾克斯精致到沒有多少人氣的臉上看不到沉重,隻能看到一片平靜。

他平靜地說道:“他死於一場吸入性肺炎,發病很快。”

北原和楓沒有說話,隻是拉著對方的手。

馬爾克斯也沒有。

直到他們把沼澤走了一小半,開始走上回去的路,北原和楓才突然看向馬爾克斯。

“馬孔多真的存在嗎?”他問。

他橘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月光,倒映出樹木與沼澤,倒映出……一片虛幻的、但是裡麵的人物都栩栩如生的小鎮。

那是異能垂下的光芒的集合,一個在霧氣中仿佛被縮小過、仿佛自成一體的城鎮模型。

“它不在這個世界上。但的確在。”

馬爾克斯抬起眼眸,認真地回答:“這個詛咒的名字就叫馬孔多——包括百年孤獨,也是屬於它的一部分。”

百年孤獨是流淌在血脈裡的異能,是一種束縛他人也束縛自己的詛咒。

浮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當然,這不重要。”

馬爾克斯相當嚴肅地強調道:“重要的是不要再說我豎笛吹得很難聽了,否則我就把豎笛丟到沼澤裡……”

北原和楓愣了一秒:“等等,你竟然不打算吃掉?”

馬爾克斯也沉默了幾秒。

“哦,那我就吃掉。”他說。

“順便拔掉西格瑪的耳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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