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克斯懶懶散散地眯起眼睛,乾脆也趴在邊上,專注地看著向日葵起來,甚至主動湊過去嗅了嗅。
很溫柔的甜香,有點像是太陽。但其實也很像是靠在北原和楓身上時聞到的味道。
聞著聞著,他突然還有點想要再摘幾朵危地馬拉能看到的紅百合,這種像是火焰一樣的花朵有著和單調現實格格不入的熱情,以及幾乎一眼可見的瑰麗。
馬爾克斯其實很少對人表現得那麼熱情。
但是北原和楓與西格瑪是不一樣的。
至於哪裡不一樣,他自己也不想太過深究,隻是單純地想要把自己喜歡的那個世界抱出來分享,就像是抱著一大捧燦燦爛爛的向日葵放到房間裡一樣。
反正北原和楓永遠都願意聽他說關於馬孔多的故事,願意和他一起聊那個奇幻絢麗的荒誕世界,願意聽他說各種各樣的故事。
西格瑪雖然總是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騙他,但是那種聽故事的亮晶晶的眼神總是讓他想到自己的弟弟妹妹,或許還有童年的他自己。
記憶裡在小的時候,他也很喜歡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問自己的外祖母:“這個世界怎麼會有妖精呢?你是不是在騙我呀?”
直到他看到了外祖父在他的院子下麵晃悠悠來回巡視的靈魂,並且聊了一個晚上後,他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上
原來真的有那些看上去顯得荒誕不經、完全不遵循因果邏輯的一麵。
拉丁美洲的曆史融合在神話裡,甚至本身就是這個荒誕故事的一部分。
就像是孤獨的血液注定要流淌在這個知道世界真相的家族的靈魂裡一樣。
馬爾克斯把腦袋靠在自己放在桌子上的胳膊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幅度很小地勾了一下唇角,湊過來用鼻尖輕輕碰了一下睡著的西格瑪的鼻尖。
好想讓他也看到我們家族人能夠看到的那個世界啊。
雖然這個世界代表詛咒,代表這個對理智極度追捧的世界中的瘋子——但是它真的看起來很美很美,尤其是對於本身就不被世界接納的孤獨者來說。
在那裡,雪是淡紫色和粉紅色的,鵝卵石閃耀著黃金般的光芒,一片樹葉上集中著一千種綠色,風吹過樹梢留下淺綠的幻影,天上的星星垂落絲線般的光芒,大海散發瑩瑩的幽光。
有小仙子睡在花上安眠,人類孩子靈魂變成的彩鳥在自己曾經家庭的樹上歌唱,蘑菇互相竊竊私語地抱怨人類竟然不認識哪些是毒蘑菇,萬事萬物的呼吸此起彼伏。
但是西格瑪應該更想要當一個普通人吧。不會額外獲得什麼,但也不會因為“獨特”而失去重要的東西。
“加西亞,你再湊到畫麵裡麵來的話,我就要把你畫進來了哦。”
正在馬爾克斯這麼想著的時候,北原和楓突然抬了一下眼眸,筆尖點在畫麵上,笑著說道。
“那就把我畫進來好啦。”
馬爾克斯歪過頭,用稍微揚起的語調說道,就像是一陣風把羽毛輕飄飄地吹飛了起來,顯得格外輕盈和透亮。
他稍微挪動了一下身子,琉璃一樣淺紫黃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旅行家,流淌著彩色光華的雪白頭發和西格瑪的頭發混雜在一起,但是又彼此涇渭分明。
北原和楓有些好笑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但最後還是把馬爾克斯也畫了上去: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自己有點像是忙著在孩子麵前一碗水端平的家長了。
時時刻刻都要擔心家裡起火……明明之前都完全沒必要操心這種問題的。
微微斜下來的陽光落在他的眼睫上,似乎有著極其細微的閃光。窗外的風還在“滴滴答答”地流淌著,像是水一樣地從窗戶縫泄露出來,最後溢到整個房間裡麵。
大筆大筆的濃烈的黃色,但是又顯得那麼清澈和透亮,就像是被水融化後的陽光,但是又分明得像是天上燃燒的星星。
明亮的黃色如同一簇溫度恰好可以被人捧在掌心裡的火焰,水一般地、風一般地滴落而下,最後彙聚和凝固成燦爛的鮮花。
當西格瑪從困意中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他睡在床上,燈沒有開。
但在一片黑暗裡,還是可以看出枕頭邊上是大片大片的向日葵以及火紅的百合,金紅色的光芒近乎灼燒著他的眼睛,把淺灰點燃成過於耀眼和璀璨的顏色。
這些花朵是這樣瑰麗和絢爛,以至於仿佛不在過於平庸的現實,而應該隻生活在莫奈和梵高充滿光影的畫中。
如果有一隻蝴蝶在這裡,那麼它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投身於這比起現實更像是夢境的一幕,這一團正在熊熊燃燒的“火”。
“北原?你在嗎?”
西格瑪愣了好一會兒,但也沒有想起來自己半夢半醒的那段時間到底乾了什麼,隻是喊了一聲,有些恍惚地拽緊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伸手想要抱住這一大捧花。
但他的手指在碰到花瓣的時候稍微瑟縮了一下,像是害怕被某種熱烈的東西燙傷似的,最後才把這些絢爛的色彩抱到懷裡。
沒有人回答。
他站起來,在黑暗裡躊躇了一
會兒,懷著不知道是在期待還是不安的複雜心情把燈打開。
是夢嗎?他在心裡這麼問自己。
——然後就看到了被放滿了花朵的房間。
更加多的金黃,更加多的緋紅,更加多流淌著的焰火,更加多迷亂人雙目的陽光,更加多的馥鬱色彩與穠麗芳香。
所有的一切在黑暗褪去的那一刻像是瀑布一樣噴湧而出,就像是火山爆發那樣冒出來,不管一個人的眼睛到底受不受得了這樣多的美。
西格瑪有些怔愣地抱住自己的花,眼睛有些茫然地睜大,任由光線落在自己的瞳孔裡,感覺自己看到了花叢間光組成的蝴蝶。
它燃燒著一隻金蝶璀璨的翅膀,但本身就是一隻正在振動翅膀的蝶。
斑駁的,美麗的,幾乎像是一場過於……荒誕和想象豐富的夢境,是現實裡人類幾乎看不到的場景。
可能真的是夢吧。
西格瑪想著,下意識地把臉埋到自己懷中的花朵裡,低下頭也不知道在聞什麼,然後突然就有了一種異樣的、想要哭的衝動。
如果是夢的話,那麼在現實裡一直自我要求不可以像孩子一樣哭的自己為什麼不能哭呢?
但是他忍了一會兒,還是把眼淚吞了回去,因為他覺得像這樣漂亮而璀璨的場景,實在是不應該有人在裡麵哭的。
“西格瑪,回一下頭!”
西格瑪下意識地回頭。
“哢嚓——”
照相機拍攝的聲音響起。
北原和楓和馬爾克斯站在門口,一起興致勃勃地打量著自己剛剛拍好的照片。
“果然這個角度很好,西格瑪真的太適合上鏡了,超級可愛,對不對?”
這是北原和楓。
“的確很可愛,而且我挑的花果然也很合適吧。熱烈的紅百合與耀眼的向日葵。”
這是馬爾克斯。
“???”
這是西格瑪。
“北原!加西亞!你們兩個在這裡到底是乾什麼的?你們兩個快點把照片給我刪了啊!就是現在、立刻!馬上!!”
北原和楓默默地把照相機一藏,非常熟練地據理力爭道:“嗯,其實我覺得吧,這個應該也不算是黑曆史?你看你剛剛的樣子多可愛……等等等等,說話就說話,彆搶照相機啊!”
“加西亞!保護一下照相機!裡麵我可是拍了很多張照片沒洗出來的!”
“北原!你給我閉嘴吧你!”
最後旅行家帶著自己的照相機灰溜溜地被自家的孩子在危地馬拉市裡被追了一大圈,把兩個人都累得夠嗆。
當然,結局還是北原和楓贏了,成功保留下了照片,帶著馬爾克斯在酒店的天台上翻照片翻到了很晚,橘金色的眼睛笑得彎彎的。
——你眼睛裡曾經亮起的光芒與火苗,我替你記住啦。
這個世界上沒有東西說明你的過去,但這個世界上永遠記錄著你的現在,你的未來,你每一次的微笑與哭泣。
所以,今年的聖誕節果然還是送照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