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老爺爺:
如果在一個連神明和鬼魂都有的世界裡,單單少了他,這就太讓孩子們難過了。
“北原,這裡也有鯨魚嗎?”
西格瑪趴在窗戶上,眼睛明亮地看著那條用尾巴掀起浪花的鯨魚沉入大海,有些驚喜地扭過頭,開口詢問道。
“是啊,抹香鯨哦。”
北原和楓回過神來,笑了笑,伸手揉搓了一把西格瑪的腦袋,想著聖誕節應該送給西格瑪的禮物:“上次我們在澳洲的大堡礁看到的鯨魚是座頭鯨和小須鯨。”
“還有白鯨!”西格瑪仰起頭,用相當輕快的語氣說道,“不是那個海中金絲雀的白鯨,是那條雪白的小鯨魚!”
“白鯨?”馬爾克斯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那條白色座頭鯨小米伽羅嗎?好像大家都在猜它是米伽羅的孩子來著……不過這個小家夥性格也太調皮了一點。”
北原和楓回憶著在他們大堡礁遇到的那條渾身雪白的小鯨魚,忍不住笑了一聲,似乎是想到了對方和海豚們一起玩耍,還好奇地想要追著輪船跑的樣子。
在這個世界上,白色座頭鯨的數量可能還沒有到達兩位數,可以說隻要遇到就是一輩子都值得為之驕傲的運氣。*
“它差點把尾巴攪在發動機的螺旋槳裡了。”
西格瑪也想了起來,淺灰色的眼睛中落滿了夕陽柔和的色彩,嘴角忍不住地勾起,但還是在口中小聲地嘟噥著:“就是一個小笨蛋。”
“我隻見過白色抹香鯨的標本。”
馬爾克斯歪過頭,淺紫黃色的眼睛很好奇地注視著這一片海,聲音很輕:“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塊乳白的玻璃,熠熠生輝地活在空氣裡。”
馬孔多應該是有鯨魚的標本的。至少還有一條雪白的尾巴被保存在不知道幾個世紀前建立的博物館裡麵。
死去的鯨魚的長尾,有一種和鴿子雪白的羽毛相似的美麗與純潔。
它總是漂亮得讓人想到南極或者乞力馬紮羅的雪,海洋的泡沫與珍珠,雪白的大熊,蒼白的海鷗,木乃伊或者基督身上的裹屍布。
一種讓人忍不住哀悼和憂傷起來的美。
馬爾克斯很能理解哥倫比亞人,他們不喜歡白色這樣的淺色調是有原因的:某種意義上,純粹的白色比血一樣的紅色還更能引發人們對於死亡的恐懼。
列車裡除了他們交談的聲音,顯得有些安靜和冷落,海上升起的明月照耀在列車的玻璃上,雪白的交通工具在海上輕巧地飛掠而過,如同一條白龍的蜿蜒。
羽蛇神在海底追逐著列車的倒影,一邊遊一邊和海裡麵的魚打著招呼,時不時翻騰好幾下身子,濺出大片大片的水花。
或許是票價和服務的昂貴,能夠容納的人數很多,加上這個海上列車才開始營業沒多久,分到每個車廂內的人很少,這個車廂也就隻有他們這一群人。
馬爾克斯本來對此倒是挺高興的,表示自己可以獨占一個車廂用來練笛子,但最後被西格瑪死命地捂住了嘴,拽著一起去人多的車廂看加勒比海上時不時躍起的各種魚。
博爾赫斯對此笑了很久,最後不得不按了按自己的帽子,防止裡麵那隻膽子和體型一樣越來越肥的兔子突然很不給麵子地跑出來。
“加西亞的豎笛一直都不怎麼好,但很大程度上是他沒怎麼學。說起來,其實我會一點小提琴來著——你知道嗎,探戈最開始的音樂組合就是鋼琴、長笛、小提琴。”
退役的魔術師說到這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從衣角裡麵變戲法似的拿出來了一把小提琴,然後又打了一個響指,把這些東西全部都變得消失不見。
“和手風琴。”北原和楓補充道。他的橘金色的眼睛裡麵帶著笑意。
博爾赫
斯眯起眼睛,也跟著笑了,然後繼續念叨著:“探戈其實一開始隻是男性與男性之間的舞蹈,唔,因為女孩子們覺得這種舞蹈的動作比較放.蕩。總之不願意參加。好像還有人因此覺得這是從那些紅燈區傳出來的。”
“但實際上,我覺得探戈的核心就是簡簡單單的歡樂,一種屬於歡樂的激.情,一團火。不管在它燃燒之前是什麼東西,但現在。”
博爾赫斯微笑起來,朝著北原和楓伸出手,聲音裡本來很淺的疲倦好像被燃燒殆儘,取而代之的是在他身上很少見到的輕鬆:
“它都是一團火了。”
“來一支舞嗎,親愛的?”
有些東西是人類沒有辦法握在手心裡的,就像是大海或者天空,或者是表麵有上千攝氏度的太陽或者幾百度的一團火。就算捉住了,結果也無非是被它們燃燒殆儘。
這就是現實,有些糟糕但又很真實的現實。
但博爾赫斯接受不了這一切,他渴求人類無法企及的光芒,他急著去尋找一個奇跡,也焦慮於自己對於它的尋找好像一輩子都無法完成。
最開始他不知道那是自己一輩子都捉不到的東西,而現在,問題變成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找什麼。也許他用儘自己所有的力氣去漫無目的地尋找,把自己的一切換回來的也隻是毫無意義的廢料。
這似乎沒有任何辦法解決。
北原和楓握住對方的掌心,聞言有些無奈地挑起眉:“最後那個單詞可以去掉嗎?”
“不行。”博爾赫斯臉上揚起一個微笑,“在探戈上,你要相信一個阿根廷人是不會像要聽從他人的建議的。”
他給了旅行家一個擁抱,北原和楓在發出一聲歎息後也這麼回抱對方。
探戈作為舞蹈,開始於一個雙方的擁抱。這或許是它作為舞蹈歡快的來源:因為它遠離孤獨與悲哀,節奏強烈且明快。
就像是兩塊毫無關係的石頭互相磕碰,就跳躍出來明亮的火星,變成了一團火。
即使這團火燃燒的速度很短,即使所有的燃燒都什麼都沒有剩下,隻能在視網膜裡留下一個短暫的幻影。而沒有人對此有什麼辦法。
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小酒館裡,探戈是孤獨者之間三分鐘的愛情,在三分鐘後就是無可避免的散場。
但依舊有人喜歡探戈。
博爾赫斯閉上眼睛,輕輕地哼起在故鄉聽到的探戈的音樂,臉上帶著微笑。
人們總是在永恒的悲哀裡尋找真理,在最後短暫的生命也不過是永恒不到一瞬的裝點。
但正是因為結局仿佛已經注定了,人類還在進行的這種追逐和渴求才顯得如此的不明智,如此的痛苦,如此的讓人諷刺和嘲笑。
如此的……
偉大。
如同渺小的人對命運舉起投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