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永恒是完全的今天(1 / 2)

“北原,你對探戈的印象是什麼?”

博爾赫斯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詢問道,那對孔雀藍色的眼睛垂下,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波光粼粼的大海,澄澈如琉璃折射出來的光。

魔術師因為這個問題稍微打斷了一下之前輕盈哼歌的節奏,但很快就接了下去,喉嚨中懶懶散散地哼唱著屬於阿根廷民間小調的小曲,拉著北原和楓在座位間從容地轉了個圈,像是並不在意對方的回答。

車廂的頂端分布著燈管,在愈發低沉的暗夜裡發出柔和的純白色光芒,好像把這節車廂都點綴成了舞池上閃閃發光的寶石。

“探戈啊……我第一次知道這種舞蹈,大概是在一部電影裡。一個看不見的退伍軍人打算在自殺前進行的一次狂歡。”

如果說世界上有哪部電影裡的探戈最為震撼人的靈魂,大概就是《聞香識女人》裡麵的那一曲探戈——百轉千回的纏綿,烈火一樣燃燒到仿佛下一秒就要燒成灰燼的留念。

北原和楓跟著對方的步伐,隨著對方口中輕輕哼著的歌曲的節奏邁出下一步,橘金色的眼眸中浮現出追憶的神色,然後就是微笑。

“《PorunaCabeza》。”

他說:“這是那首歌的名字。”

PorunaCabeza,西班牙賽馬術語中“差一個馬頭的距離”。

也就是中文裡的“一步之遙”。

“卡洛斯·加德爾的歌,相當漂亮的曲子。不過我還真不知道是哪部電影裡的,畢竟引用它的電影實在是太多了。”

博爾赫斯笑了一聲,帶著人轉到了另一邊,接著朝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聲音裡有著愉快的味道:“但我可還沒有完全瞎掉呢。你這麼比喻我可是會不高興的。”

“看你的樣子完全沒有。而且,”

北原和楓握住對方的手,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在這個音樂本應該提示的地方按照標準的舞步分開,兩臂舒展開來。

隨後就是重新走向彼此,將手搭在肩背上,配合著彼此的舞步圍繞著狹小的地方轉圈。

“我說的可是真見過的電影。”旅行家臉上帶著微笑,補充道。

在這個動作間,因為探戈的特點,兩個人貼得很近,幾乎額頭都抵靠到了一起,所以博爾赫斯也清晰地看到了北原和楓那對帶著笑意的橘金色的眼睛。

——當然,在他的世界裡,那是一種讓人感到惆悵又明亮的燦金。

博爾赫斯有著一瞬間的失神。

但兩個人的舞步都很默契地切換成了搭配《一步之遙》這首曲子的步調,步伐變得更加流暢和輕盈了起來,就像是一隻飛鳥靈巧地與自己的影子互相伴舞。

童年就生長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阿根廷的首都的博爾赫斯甚至能夠從自己的回憶裡精準地找到這首歌的調子,以及在酒館裡響起時所伴隨著的舞蹈。

一步之遙。永遠的隻差一步。

仿佛不管聽多少次,這首曲子都存在著某種讓人念念不舍的遺憾,就像是永遠也抓不到掌心的螢火,讓人忍不住地覺得自己離完全理解這首歌隻有一步的距離。

於是人就被這麼心甘情願地欺騙著,向它追逐,就像是馬追逐著自己腦袋前掛著的那一根胡蘿卜,就像是有人盲目地追逐太陽。

博爾赫斯有時候覺得自己也是一樣的人,甚至還要更傻一點: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抓在手心的某物並不隻是距離一步之遙。

雖然本質上也沒有區彆,畢竟永遠都差一步和永遠差一萬步都是一樣的結局。

他有些自嘲地想,但是沒有感到難過,反而有些發自內心地想要露出一個微笑:大概是因為他在跳探戈的時候

總是不容易難過起來。而且他也很高興北原和楓願意陪著他。

雖然按照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規則,探戈跳的時候是不允許笑的,但博爾赫斯對此一點也不在乎:他喜歡那種閒來無事時帶著歡快味道的舞曲,那種孤獨中迸發出的無處排泄的激情。

生活已經足夠讓人感受沉悶的味道,不需要再用任何的舞蹈強調。

所以某個平時看起來軟到沒有脾氣的旅行家真的是一隻敏銳過頭的兔子。

博爾赫斯麵帶微笑著想:他怎麼知道自己在跳探戈的時候從來都不會難過呢?

“不過說到這裡——親愛的兔子先生。”

博爾赫斯想到這裡,稱呼自然而然也就換了一個,用帶著輕快與活潑的語氣說道:

“我問過加西亞喜歡什麼樣的歌,你要不要猜猜看,他回答我什麼?”

北原和楓腳下的步伐緊緊地跟著對方,腳步之間幾乎快要貼在一起,聞言很配合地抬起眼眸,橘金的色彩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什麼?”

“他很認真地思考了半天,最後告訴我,他喜歡加德爾。”

博爾赫斯微微低下頭,用帶著明顯微笑意味的語氣回答,唇角勾勒起燦爛的弧度,那對孔雀藍色的眼睛中有著晨星一樣的光。

“旋律要加快了。”他說。

“我知道。”北原和楓用輕鬆的口吻回答。

如果說之前還隻是慢吞吞燃燒的火苗,那麼進入B段的《一步之遙》驟然緊湊起來的旋律就像是被投入了燃油後一下子躥升的烈火。

更加快的節奏催促著更快的步伐,更有力的邁步,更加默契的配合。

在一個八字步後退之後,旅行家跟著對方向右邊以跳躍般的姿態邁出四步,接著是一個輕盈的轉圈,伸手搭住博爾赫斯的左肩,另一隻手和對方十指緊扣,驟然前傾,將自己身體的重心完全壓在了對方的身上。

兩個人的上半身幾乎完全貼在了一起,博爾赫斯穩穩地撐住人,將重心歸位的過程中眨了眨眼睛,感覺自己的這位朋友比自己的想象中還要輕盈一點。

“總感覺北原你跳女步很熟練啊?”

“和我妹妹跳的,我以前陪她學過探戈。你也知道,這種要求默契的舞蹈學會其中一個的步伐後,另一個位置的步伐多少也熟悉了。”

“妹妹?你舍得讓自己的妹妹學探戈?”

博爾赫斯有些驚訝地挑眉:“雖然我不喜歡那些說這種舞蹈淫.蕩的家夥,但是它的肢體接觸的確比大多數舞蹈都要多。”

“首先,她算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妹妹,我沒有資格去要求她不去做什麼,去做什麼。”

北原和楓閉上眼睛,輕聲地回應,再次握住對方的手後退開來,在下一次的接近中任由博爾赫斯把自己托舉起來,右腿搭在對方的腿上。

這個動作持續了幾秒,在這個過程中,旅行家突然睜開了眼睛,裡麵帶著明顯的笑意,仿佛沉湎在湖水中的落日,有著被最清澈的水柔和過的色彩。

“其次,她也是一個很孤獨的人。”

他在博爾赫斯從微曲狀態起身後也自然地下來,雙腳站在車廂的地板上,對著博爾赫斯豎起一根手指,眨了眨眼睛,用並沒有壓低的聲音開口:“所以我很高興她願意學探戈。”

有的人的孤獨是在等待火,就像尚存有餘溫地灰燼,內裡隱藏著點點泛紅的火星,等待著哪一次徹底的燃燒。

而有的人孤獨則是真的沉默,就像是徹底冷卻的灰,隻能在某一次的風裡模仿著蝴蝶,嗆在某個人的喉管與氣管裡,帶來苦痛的窒息。

喜歡探戈的人至少不是後一種。

“唔?我就沒那麼多想法了。”

博爾赫斯聽懂了,但是他假裝自己

沒有聽懂那麼多,隻是看了看左右,懶洋洋地打了哈欠,伸了個懶腰後隨便找了一個位置窩下來,語氣輕快地轉移了話題:

“我就是喜歡那種豔麗又漂亮的色彩——淫.蕩,對吧?我知道那些老古板會這麼說。”

北原和楓喝了口水,稍微平複了一下因為探戈這種高運動量的舞蹈導致的心臟加快,聞言無奈地看了已經縮在座位上的博爾赫斯一眼。

他拿一隻手撐著四張座位所圍繞的桌子,整個人依靠著靠窗的牆壁縮起,一條腿曲起來放在座位上,另一條腿耷拉在下麵,像是一隻慵懶的貓科動物翻出了白肚皮。

平心而論,這位退役的魔術師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那種會對聲色犬馬和燈火酒綠的糜爛日子感興趣的人。但是偶爾——當他側過頭對人露出漫不經心的笑容時,似乎也有著相似的氣質。

那是一種玩世不恭的輕佻,還有隱藏在麵具下沒有辦法被填滿的孤獨。

他坐在桌子上麵,低下身子看著已經縮在座位邊,開始裝模作樣地打哈欠試圖裝作很困的博爾赫斯,微微歎了口氣。

博爾赫斯抬起頭,孔雀藍色的眼睛認真而專注地注視著北原和楓,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隻是看著,很沉靜的注視。

然後他歪了下自己的腦袋,用很認真的口吻說道:“對了,北原,我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

“你還沒給我讀書呢。”這位退役的魔術師用慵懶的語調開口,“是《神曲》哦。”

“你還記得啊?”北原和楓沉吟了幾秒,似乎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流露出驚訝的表情,“我還以為你忘掉了呢。”

“彆以為陪我跳探戈就可以解決這件事。”

博爾赫斯懶洋洋地哼了兩聲,理直氣壯地伸出手:“我記性可是很好的。”

下一秒他的懷裡就被扔了一本書,被很珍惜地接住。

博爾赫斯拿到書後很愜意地咕噥了幾聲,接著就抱著書團成了一團,給北原和楓留出一個位置,好讓他坐到自己的身邊。

北原和楓從桌子上下來,坐在對方特意給自己的位置上,側過頭很認真地問道:“想要聽哪一篇?”

“地獄篇。”博爾赫斯說,接著把自己的臉埋到了北原和楓的膝蓋上,目不轉睛地試圖看北原和楓的書,但是理所當然的,他的視野中幾乎什麼都沒有看到。

北原和楓手上也沒有書,他要講的書全部都在大腦的圖書館裡。什麼都看不見的博爾赫斯也是一樣。

“就從石門上的文字開始吧。”

這位讀者輕快地說,好像他真的看到了所謂書上的文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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