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在煙下的故事(2 / 2)

他抬起頭,跟在老人的後麵,腳步被放得很輕,像是害怕驚醒了在這間房屋深處睡著的什麼東西,或者隻是單純地連一顆塵埃也不想驚起。

“那密蘇裡州的車牌上是什麼?”西格瑪朝四周環顧了一圈,果然看到了更多有著不同字跡的車牌,然後想到他們所在的州,詢問道。

“密蘇裡州,那可是索證之州!”前麵的老爺子似乎聽到

了他們兩個的聊天,在前麵大笑著回答道,“彆提,它的車牌最對我的口味!”

“ShowMeState”,這就是密蘇裡州車牌上的字。

“嗯,這來自於十九世紀末的州議員所說的一句話:我就是個農民,空口白話不足以取信於我,想說服我就拿出證據來。”

北原和楓也跟著補充了一句,然後跟著對方推開的門往裡麵走去,然後微微一愣,露出意料之外的詫異表情。

“海倫和福克納先生?”

西格瑪忍不住開口,眼睛一亮:“好巧啊!”

占據了鮑勃工作位置的福克納在椅子上打了個哈欠,靠著底部的輪子瀟灑地轉了個圈,然後打了個響指,朝他們笑了起來。

“哈嘍,好久不見了,兩位!”

海倫則是正在用手指小心地摸著被打磨得平整光滑的板材,她什麼都聽不到,自然也沒有辦法對此做出什麼太大的反應。

這裡麵有硬木板材,也有比較柔軟的木頭製作而成的,每一個都有自己獨特的觸感和紋理,摸上去的感覺就像是正在從紋路裡品讀它們的一生,感觸森林裡一棵樹的年輪。

凹凸不平的平麵很快就在少女的腦海裡勾勒出一幅沒有色彩的複雜而精致的畫麵。雖然她不知道裡麵某些自己沒有接觸過模型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但她已經足夠開心了。

“所以為什麼喊我是喊姓,喊我妹妹是喊名啊……”福克納倒還是嘀嘀咕咕著,讓旁邊的北原和楓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隻有海倫才是真名啊?對海倫·凱勒喊福克納真的很尷尬的!而如果是喊福克納的名字的話……

北原和楓已經不想詳細思考自己到底認識多少叫“威廉”的人了。

西格瑪在房間裡麵有些拘謹地走了兩圈後,還是找海倫去了,並且在碰到她的時候把小姑娘嚇了一跳。不過她很快就開心起來,舉著版畫想要西格瑪給她講一講畫麵上的東西。

“啊?這個是巨型仙人掌……不過它長得稍微有點茂盛,看上去像是珊瑚。一時間看不出來也很正常的。”

西格瑪跟著北原和楓在66號公路上一路走來,對於這些描繪的風景也不陌生,在邊上輕聲地講解起來。海倫則是在很認真地聽著,手指勾勒著那一片茂盛的巨型仙人掌叢。

鮑勃老爺子用帶著笑意的眼神打量了他們兩個一眼,叼著根煙鬥,用鋼筆在一張白紙上塗寫著,也不知道正在畫什麼。他用筆的方式很有力度,線條清晰而準確有力,就像是在用版畫中落筆無悔的刻刀作畫。

福克納在這樣和諧的氣氛裡顯然有點渾身不自在的感覺,在口中非常含糊地罵了一句後就站起身來,拉著北原和楓出去抽煙。

旅行家是不抽煙的,所以鮑勃老爺子櫃子的煙全部都歸了福克納,他甚至還從雜物堆裡翻出來了一個灰塵撲撲的煙灰缸。

“喜歡抽煙的人有福啦。”

福克納點燃一支煙,美滋滋地說道:“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比在西進之路更適合抽煙。如果要吸大.麻——我是說如果——這兒都是最好不過的地方。”

北原和楓無奈地瞥了他一眼,隨口說道:“吸煙有害健康。”

“人們不缺乏理性的認識。”

福克納吸了口煙氣,在煙霧裡對北原和楓眨了下眼睛,聲音裡帶著漫不經心的傲慢:

“當然,我們什麼都知道,但有什麼用呢?”

有的時候人更需要的是感性的安慰。就像是那些知道自己說錯了還在強詞奪理的人,明明知道一件事的糟糕後果還偏要去做的人,不管不顧地發泄自己的人——很不理智,但他們都是為了讓自己更加快活一點,哪怕是暫時的。

“更何況,

軍費可是靠我們這群抽煙的人才能湊齊的。隻有抽煙的人。”他擲地有聲,“才是美利堅的偉大公民!”

“好吧。”北原和楓學著他的樣子,輕快地眨了眨眼睛,順便用說笑話的語氣說道,“但我是外國人。”

福克納果然悶悶地笑起來。他把煙灰缸按在身前,開始對著外麵的風景和北原和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你去聖路易斯市了嗎?”

“去了,相當漂亮的拱門。驚豔又完美的幾何體。嗯,讓我想到了二次函數。”

“見鬼,竟然不是三角函數!難道你不覺得那個玩意更難學嗎?”

然後他們就開始討論那個拱門更像是二次函數還是三角函數了。福克納扯了張紙開始嘀嘀咕咕地發誓自己要算出來那個門模型的數學公式,結果在第一步上就卡了。

“它高度是192米吧?”福克納問道,“那它寬度是多少?”

北原和楓回憶了一下:“好像沒人說?”

於是他們兩個輕鬆地換了個話題,他們聊起這座沒落的城市本身,然後是路上遇到的小鎮。福克納特意中途去找了被洗出來的照片。

“那個巨型人偶!我搜集到了舉著熱狗和斧頭的版本,還有西餐版本的!瞧瞧這個舉著扳手的,你知道我想到什麼了嗎?我想到了一個遊戲裡的下水管道維修工!”

“那這個超級馬裡奧一定吃了能讓自己變大的毒蠅鵝膏菌。”

“什麼什麼菌?”

“毒蠅鵝膏菌——你吃了之後也會感覺到自己變大了哦,福克納先生。”

“不,這還是算了。”福克納鬱悶地把這張圖片收回去,然後看到旅行家從自己背著的袋子裡麵拿出來幾張照片。

“我看看,我可是拍到了拿著火箭推進器的巨型人偶。看看我們的合照!”

“這不公平,我就沒見到!不過我照片裡的海倫肯定比你家的傻小子要好看!”

“西格瑪才是最可愛的!而且你的照片裡的根本就沒有海倫本人好看吧?”

他們又針對這個問題互相辯駁了很久,最後他們一起看到了自己在同一個地方拍的圖片,都露出了屬於長輩的溫和笑容。

“啊,這個飛機殘骸。”北原和楓垂下眼眸,語氣溫柔地說道,“我記得,那是一個漂亮的滑梯,有很多小孩子正在玩。”

“看看這個,我好不容易拍到的角度,半身嵌在十層樓上的校車。”福克納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裡,腦袋也湊過來,把自己的照片遞過來和對方分享,聲調也放緩下來,“真漂亮啊。”

他們看著照片裡的蟑螂雕塑,看著天台上麵的摩天輪把孩子送上藍天。兩個大人都沒有選擇坐上摩天輪,而是很有默契地站在一邊,抬頭看著這個巨大的機械裝置把他們送上天空。

在鏽跡斑斑的大樓上,天空是一種水波似的碧藍。太陽的光很刺眼,曝光讓照片有相當的一部分是不清晰的,但這樣反而有某種獨特的美感在照片中閃耀。

“海倫因為看不見,在裡麵跌倒了好幾次。”

福克納指了指一張照片:“但她很堅強,是的,她是一個堅強的女孩。有一次她差點哭了,但下一秒她就抱著一個撞倒的盒子笑了起來。”

“西格瑪也是。”

北原和楓托著下巴看,眼神中有著感慨:“我還記得他差點把自己的膝蓋磕破了。”

在這個城市博物館裡麵沒有任何安全警告。所有的孩子都是跌跌撞撞地在裡麵前進,好奇地對周圍的一切上摸下摸,而大人們則隻是在邊上對他們報以微笑。在樓上麵,孩子們一起敲敲打打著破鋼琴,發出根本不在調子上的聲響。

真是了不起啊,孩子們。

福克納很快重新點燃一支煙。

煙霧彌漫開來的時候他笑了好幾聲,因為看到了其中一個海倫被貓撲住的照片。

“她當時什麼都沒意識到,然後就感覺自己身上沉了下去。那隻貓還舔了舔她的手指呢。”

他的目光很柔和,大概有部分原因是他的眼睛是蛋白石綠色,但是裡麵又摻雜了看上去帶著點灰質感的丁香紫,讓本來鮮亮耀眼的顏色一下子變得柔和與淺淡了下去。就像是在煙雨裡荒草叢生的莊園。

火焰點亮。

一支煙抽完了就換成下一支,好像福克納的談話必須要在一種朦朧的半遮半掩的龐大霧氣裡才能進行下去。

他們談論旅行,談論西部,談論美國。然後他們聊起為什麼要去西部,給彼此講述起這條道路上麵的故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經濟和世界上的階級。

最後他們聊起夢想。在一片霧氣裡。

“我?我的夢想是等待死亡——並且在這之前心懷希望地活著。”福克納嘟囔著,“當然,我其實也挺希望身上多一點錢的。這種東西隻有真正不缺錢的人才會看不起。”

“我的話,就是打算旅行。”

北原和楓笑了笑,橘金色的眼睛中似乎有模糊的憧憬被火點亮,但聲音輕飄飄的,就像是火升騰的時候冒出來的煙:

“我想要去這個世界的每個國家,還有每個地方。我想要去北極與南極,想要在深海裡看珊瑚礁,想要去世界第一的高峰上攀爬。”

“也許……”他呼出一口氣,然後笑起來。

還有再去看一眼家鄉。

“挺好的。”福克納笑了聲,他像是有了回憶過去的興趣,“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騎馬嗎?就是為了瀟瀟灑灑地跑去更多的地方!我可以一天從我們家跑到山的那一頭去!”

“你家是住在山腳下嗎,福克納先生?”

“?喂喂,你看不起誰呢!”

他們又開始新的一輪爭執了。

西部的風浩浩蕩蕩地吹過來,卷起黃沙。似乎有什麼在空氣中笑著,順便把快要來到這裡的積雨雲給推開了,留下了一片燦爛的太陽。

今日無雨,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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