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真是亂了,飧人都可以那麼囂張。還是因為自己太好說話,反倒助漲了她的氣焰?可修行的人大抵溫和,所以那些把她吊起來,拿她當餌,要取她血肉的鑊人,都是十惡不赦,罪該萬死的。
夜深了,蟲蝥的鳴叫也不似剛才激烈,這夜變得有些昏昏的。他漸漸能夠適應公主的氣味,濃烈芳香熏灼下,也可以做到不動口腹之欲。
正要睡去,一隻腳以橫掃千軍之勢,在空中劃了個弧度向他壓來。公主夾慣了她的小被子,她把釋心大師當被子,拿她的腿長,結結實實丈量了一回他的腰圍。
釋心當然是抗拒的,幾次把她的腿搬開,可不多會兒她又來了,怎麼都躲閃不開。到後來他開始懷疑她是故意的,不堪其擾之下叫了聲施主,“求你背對貧僧吧,貧僧想睡覺。”
公主睜開眼,雲裡霧裡地望著他,“怎麼了?疼得睡不著嗎?”嘴裡說著,探過手臂摟住他,“讓本公主來給你安慰。”
和一個睡得五迷六道的人,有什麼道理可講。釋心茫然睜著眼,聽公主在他耳邊微微打起了鼾,這情景真像一個霸占了美好的貪官汙吏,心滿意足後的酣暢。
睜眼到天明倒不至於,隻是這一晚釋心睡得並不好,醒來後隻覺腰酸背痛。當初征戰沙場,野外紮營就地一躺便是一夜,也從未像現在這樣。這次坐起身,能聽見骨骼歸位的聲響,他輕輕吸了口氣,人也有些木然了。
公主隨後也醒了,先是扣身趴下,然後撐臂跪坐起來,懵頭懵腦揉著眼睛說:“你怎麼看上去有點發蔫啊?昨晚沒睡好?”
釋心也沒否認,隻說:“傷口疼,睡不著。”
公主憂心地看了他的後背一眼,“我先去給你弄點吃的,等下再給你換藥。”
照顧一個傷員,公主可說是無怨無悔,畢竟大和尚痊愈了,才能更好地保護她。她忙前忙後,打水給他擦臉,把當年伺候珍珠蛇的熱情全拿了出來。釋心很不習慣受她照顧,再三婉拒,她表示彆客氣。等一切都安頓好了,她扒在他邊上嬉笑,很有討誇的意思,搖頭晃腦問:“大師,你看我以後會是個賢妻良母吧?”
對於貴族女性來說,日常瑣碎不需要親力親為,能做到像她這樣,還有什麼可說的。
他點了點頭,“這次貧僧受傷,辛苦施主了。”
公主擺手說:“哪裡的話,我們這麼熟了,照顧你是應該的。”
公主大大咧咧,好像把昨晚車廂裡的小動作忘了個一乾二淨,麵對起他來,毫無半點靦腆之心。反倒是釋心,見她看過來,無端會覺得有點心虛,仿佛占便宜的人是他,就如公主說的,他奪走了她的初吻,還睜眼說瞎話,謊稱是事故。
好糊弄的公主,卻還是高高興興的,搖著馬鞭趕著馬車,奔跑在晨曦裡。路過鬼市的時候不敢多作逗留,隻買些必要的食物作為補給,天好熱,有時候一人一竹罐酸梅湯,就這麼走走停停,漸漸已經進入了雲陽地界。
釋心大師的傷口經過五六天的修養,已經漸趨好轉,至少消了腫,拿手壓一壓,也僅剩輕微的一點刺痛。
達摩寺就在前方,才離開幾日而已,居然有種久彆重逢的感覺。公主勒住馬韁,停在山門外的林蔭道上,回頭問釋心大師:“咱們怎麼回去?你先走,我隨後再來?”
前後腳離開寺廟,又前後腳返回,其實任誰都會起疑。他們就這麼欲蓋彌彰著,仿佛能夠瞞天過海。
釋心大師答應了,不過略作了一點調整,“還是施主先行一步,貧僧看著你進去。”
鳩摩寺前稍稍的一停留,她就落進了蕭放手裡,他再也不敢涉那樣的險了,還是自己斷後更安心。
公主說成啊,放下了馬鞭,回身在包袱裡翻找。因為出門忘了帶油彩,總得找件衣裳頂在腦門上,才好避人耳目。
豈知一扭身,眼梢瞥見了兩個光頭和尚。她一怔,對方更是吃驚,走上前不大敢相認,最後看見了車廂內的釋心,終於見鬼一樣驚叫起來:“尉大娘!”
公主傻了眼,這下子好像真的穿幫了。她畢竟是夥房風雲人物,達摩寺每一位僧侶都吃她打的飯,尉大娘的形象已經深入僧侶們的骨髓,輕易磨滅不了了。
“噯……”公主笑得訕訕,“這麼巧,你們也剛回來?”
然後兩個和尚不說話了,曖昧地看看她,又看看釋心,心裡得出一個結論,戀愛中的女人就是不一樣。
釋心無奈,隻得下了馬車,對公主道:“施主一起進山門吧,該來的躲不掉。”
那兩個和尚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心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要和方丈攤牌了?釋心大師真是好樣的!
公主也是這麼覺得,赧然著,扭捏著,踩著蓮步跟在他身後,穿過前麵的大雄寶殿,進入了僧侶活動的後院。
夥頭僧們看見她,如此天壤之彆的打飯大媽,嚇得手裡鍋鏟都掉了。
圓覺目瞪口呆,“尉大娘,你那個方子借我抄抄好嗎?這麼神奇的效果,日進鬥金沒有問題,我們一起為達摩寺創收吧!”
圓慧一乾年長的僧人,則在尉大娘麵前顯得極端不自在起來,一個個摸腦袋抻衣服,眼神飄忽著,不敢再直視她了。
誰也沒想到,以往那樣平庸甚至有點醜陋的大娘,離寺半個月後,竟然像換了個人。他們感慨神仙方子功德無量之餘,也由衷欽佩釋心大師的眼光,到底見過大世麵的,發現了這麼一塊上佳的璞玉,雕琢一番,大娘就變成和氏璧了。
美人在前,都是年輕男子,雖然六根清淨,但眼睛沒瞎,誰也無法忽視這種炫目的色相。正心慌意亂之際,院子那頭傳來腳步聲,是方丈和長老們端著飯碗,準備來打飯了。
一大幫人也不排隊,食堂紀律什麼時候這麼鬆散了!方丈清了清嗓子,“乾什麼呢!”
僧人們立刻散開了,像層層蓮瓣舒展,最後露出了核心的人。
方丈處變不驚,踱步過去向公主合什行了個佛禮,“阿彌陀佛,女施主,進香請往佛堂。”
公主向方丈回了一禮,“方丈大師,是我,我是尉大娘。”
方丈啊了聲,這才仔細打量她,終於從那五官裡窺出了熟悉的痕跡。
“這是什麼神仙方子,不單能去痣,還能美白?”方丈訝然說,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鬢角部位,“老年斑能不能去?”
長老們顯然比方丈正經,他們透過事情的表麵,看出了背後的隱患和荒唐的真相。
什麼去痣美白,人家分明本來就長這樣!這種容色的女人,隻能出現在帝王家,所以這尉大娘打從入寺,就是奔著釋心來的。
“釋心,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十方長老沉著臉,看向釋心,“你嚴重影響了寺紀寺規,事到臨頭,還是老實交代了吧。”
方丈和一眾僧人一樣,詫異地看向十方長老,這麼愉快的時刻,為什麼要弄得苦大仇深的。
釋心神情平和,輕舒了口氣,合什向方丈和長老參拜,“弟子釋心,確實有內情隱瞞了方丈和諸位長老。請方丈和長老們移駕議事廳,弟子要如實回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