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什麼?留守丈夫?蕭庭讓設想過很多次, 關於蕭隨婚後的情景,那樣一位殺伐征戰當飯吃的將軍,可以對妻子多番嗬護寵愛有佳, 磨碎玉帶鉤豪擲千金博得美人一笑也沒什麼不能理解, 但善解人意到“愛你就讓你飛”,實在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出家這兩年不是在達摩寺修行,難道是偷偷報了男德班?關於膳善公主使儘了千奇百怪的手段引誘他還俗,這點他也聽說過, 本以為蕭隨看多了這種把戲自然不動如山, 可誰知老房子經不得火星子,輕輕一點,他就燒得沒鼻子沒眼了。
“看來公主不是等閒之輩啊。”蕭庭讓說,“你這麼喜歡她,沒有讓她知道嗎?”
蕭隨有些臉紅,調開視線否認, “什麼喜歡不喜歡,你不要胡說。”
“不喜歡還把先帝賞的玉帶鉤磨碎了,讓人家拿去擦臉?你這話說給靖王聽, 問問他能不能相信。”蕭庭讓邊說邊拍他的肩膀, “男人大丈夫嘛,敢做就要敢當, 區區一個女人而已, 看把你嚇成這樣。喜歡就讓人家知道啊, 你要是不敢說, 我來替你說……”
他言罷就要站起身, 被蕭隨一把拉住了。
“茶要涼了,先喝茶吧。”
“我兄弟的終身幸福要緊, 喝什麼茶啊。”蕭庭讓掙脫了他的手,蕭隨越是阻止,他越是憋著壞地戲弄他。
終於他還是鬆口了,難堪道:“你彆多事,我不想讓她知道。”
蕭庭讓簡直驚脫了下巴,“為什麼?你是自卑嗎?不應該啊,你名揚四海,多少人對你既敬且懼,你是王爺裡的杠把子,將軍裡的大拿,世上居然有讓你害怕的人,難道那膳善公主是個仙女嗎?”
硬說是仙女,其實也不為過,至少在他心裡,公主就像膳善的圖騰大鵬金翅鳥一樣,光輝燦爛無人能及。
人陷進那種感情裡,會變得患得患失,和平時大相徑庭。倒也不是不敢讓她知道他心裡的想法,隻怕他的喜歡會變成牽製她的枷鎖,讓她停留得心不甘情不願。
天歲的鐵蹄,這些年走過很多地方,他幾次路過膳善,都沒想到王城裡原來還有個她……其實兩國之間離得不算太遠,六千多裡路,快馬加鞭,兩個月也能趕到。
他提起茶壺,往庭讓杯中蓄了點水,“我的私事,你就不要過問了,該怎麼處置,我自己心裡有數。你隻要關心一件事,城外的六部人馬,是否都準備妥當。”
蕭庭讓說是,“六部人馬嚴陣以待,隻等你一聲令下。”
他垂眼長歎了口氣,“十二年了……我終究還是做了亂臣賊子。”
這南征北戰的十二年,看似風光無限,卻也是屈辱的十二年。
十二年前他母親死在產房裡,當初接生的宮人事後被趕儘殺絕,隻剩下一個裝瘋的,逃過了一劫。
後來他輾轉找到那個宮人,軟硬兼施想儘了辦法,才套出實情。明明那時候孩子已經進了產道,明明能夠生出來了,是皇後派去的穩婆,生生又把孩子推了回去。他的母親和弟弟就這樣死於非命,一個寵妃的死因也變成了宮廷中最尋常的難產,父皇呼天搶地一通,最後隻能接受現實。
這些年他隱忍蟄伏,為害死他母親的人征戰八方,就像存錢一樣,一點一滴先積累起來,到最後砸開存錢罐,一切仍舊是他的。不過上邦大國和蠻夷國家不一樣,謀朝篡位也講究名聲。皇帝和寧王在他出家之後仍舊苦苦相逼,又將膳善公主許他為妻,在朝中大臣看來,楚王是被逼到了絕路上,若要反,也反得有理有據。
蕭庭讓知道他所有的過往,也懂得他的不易,蕭隨情緒低落時,他便不遺餘力地開解他,“彆這麼說,不是每個皇子都配做皇帝。如今的陛下資質平庸,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咱們一起在太學讀書的時候,就數他每天被老師罵得最多。有一回他氣得摔帽子,說寧願沒有生在帝王家,話傳到先帝耳朵裡,先帝狠狠抽了他一頓鞭子。”
可是做皇子也講究先來後到,最先出生的皇長子最有優勢,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當今陛下既是嫡子又是長子,就算他是個草包,皇位也是他的。
蕭隨捏著茶盞,淡然笑了笑,這些年諸國要不是忌憚有個戰神,天歲也到不了現在的全盛時期。
家大業大,該算舊賬了,趁著大婚這日所有人都疏於防範,舉兵直下重玄門,勝負榮辱全在此一舉,不能有半點差錯。
“這件事謀劃得太久,不知道為什麼,有種不真切的感覺。”他喃喃說,略沉默了下才又道,“如果成功,公主去留隨意;如果不成功,我已經安排好了人手,送她去烏孫。”
他話剛說完,便聽見亭子外的烏桕樹後,傳來枯枝踩踏的脆響。轉頭看過去,一個身影慢吞吞挨了出來,公主拿羽扇擋住了下半張臉,很老實地招供:“我剛來,從蕭詩人的‘先帝抽了他一頓鞭子’開始,你們前麵說了什麼,我都沒聽見。”
蕭庭讓看了蕭隨一眼,打趣道:“蕭詩人?這個稱呼真彆致。可公主殿下還是聽見了不該聽的話,你說怎麼處置?”
公主嚇得一噤,“大哥,會寫詩的人不能這麼狠心。我這個人口風很緊的,在達摩寺那麼久,最多和他搞搞曖昧,從來沒在老方丈麵前挑撥離間,可見我人品很好。”
蕭庭讓打量了她一眼,扭頭問蕭隨:“她說的是事實嗎?”
蕭隨嗯了聲,“屬實。”
“既然如此,那就看在殿下即將和楚王大婚的份上,姑且不予追究了吧。我今日登門,還沒有拜見過嫂子……”蕭庭讓又換了個笑臉,邊說邊長揖,“我和長留是十幾年的好兄弟,我們之間的感情,比親人還要親。嫂子往後有什麼用得上庭讓的地方,隻管吩咐,千萬不要客氣。”
公主挨他連叫幾聲嫂子,堆起個假笑,衝他回了一禮。
本來她趕來見蕭隨,是為了印證奚官昨天的話,她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暗戀她。結果她剛走近亭子,就聽見他們在議論。前麵談了些什麼,她確實沒聽真切,但蕭隨的那句去留隨意她聽明白了,什麼暗戀明戀,分明就是奚官會錯了意,胡說八道。
好氣啊,她都已經準備好了聽他說花言巧語了,結果人家事業為重。好吧,那就沒什麼好客氣的了,她齜牙衝蕭庭讓笑了笑,忽然驚奇地“咦”了一聲,“本公主想起來了,先前我對楚王殿下窮追猛打的時候,楚王殿下不勝其煩,曾經和我提起過一個叫蕭庭讓的,說要把我介紹給他……原來蕭庭讓就是閣下?”
公主說罷,打量了蕭庭讓兩眼,不勝嬌羞地拿扇子擋住了口鼻,又一搖三擺地走了。
這不就是自己難以脫身,拿兄弟來頂包嗎。雖說這包是個甜蜜的包,但作為一個有氣節的官二代,是決不能食嗟來之食的。
蕭庭讓義正辭嚴地對蕭隨說:“謝謝你在最艱苦的時刻還想著我,朋友妻不可欺,雖然我們穿一條褲子長大,這種事我也不會做的,你放心。”
結果被氣得七竅生煙的楚王殿下趕了出去。
公主邊往回走,邊氣呼呼地嘟囔:“去留隨意,他們天歲滿世界都是吃人的怪物,難道我很願意留在這裡啊?還要送我去烏孫,我自己不長腳的嗎,哪個要他送!”
綽綽和有魚站在一旁,看公主直接氣成了一隻河豚。
這不就是戀愛中的女孩最好的寫照嗎,敏感多疑,易燃易爆炸。
可惜楚王對公主的多情視而不見,他好像不知道女人有時候也享受男人的獨斷和專治,在她猶猶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強行替她做一回決定。去留隨意這種話,是女孩子最不愛聽的,換個說法就是愛留留,不留就走,怎麼?難道他天歲有香餑餑啊,如此沒有誠意,公主當然選擇回家。
不過回去之前,得先把那些水深火熱中的子民救出來,好讓他們重回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