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裡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黃花梨雕牡丹的案桌上,滿滿當當的全是佳肴,櫻桃肉鴛鴦卷糖蒸酥酪還有其他的八珍玉食,看著很是豐盛。
約摸都夠十個人吃了,但皇後王氏卻還是覺得不夠,催著嬤嬤去禦膳房再加些菜來。
被旁邊的人製止了,“夠了的母後,就咱們兩人,哪裡吃得完這些。”
王皇後拉著死而複生的女兒不鬆手,聽她說什麼就是什麼,點頭道:“好,就按阿芙說的。”
同樣不過四十年華,貴妃雲氏看著三十出頭,如開得正豔的花兒。但皇後王氏卻如五十老嫗,眼角烏青細紋,頭發半白。
當初也曾體麵過,世家大族嫡長女,掌管三宮六院的皇後,母儀天下。
但自從視若珍寶的女兒被拉去和親,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前段時間又突聞噩耗,從那時起大病了一場,渾渾噩噩度日。
還是半月前慕容拓與她說,她的朝陽可能還活著,這才有些生的盼頭。
在常秦的調養下才慢慢好轉。
如今,真的見到活生生的女兒,王皇後不顧皇後尊容抱著女兒喜極而泣哭了一天。還是怕跟著一道哭的女兒哭久了傷身子,這才停下來。
大著肚子可想而知是受了多大的苦,但沒關係,人還活著就好。此時王皇後還沒有心思去盤算之前的事,但殺了那人的念頭還是有的。
可憐某個彆人談之色變的水匪頭子,此時正雙眼發紅的盯著皇宮方向,巴巴的盼著老婆能回來。
見天色暗了下來,如尋常母親一般,王皇後親自招呼布置晚膳,都是女兒愛吃的。
這時有內侍急匆匆跑進來,說九殿下來了。
夾著栗子糕的手一頓,而後平穩放入女兒碗裡,王皇後這才放下金筷,讓內侍將人請進來。
“母後。”朝陽公主慕容芙有些擔憂,雖說是九皇兄找到的自己,且帶進了宮得以讓她們母女二人團聚。但以往都沒什麼往來,那人又是個心狠手辣的,誰知道這會兒到這兒來的目的?
“沒事,”王皇後拍了拍女兒的手,讓她放心,“母後自有應對。”
她知道老九來是為了什麼。
左不過皇位的事兒。
她沒有皇兒,以前覺得誰即位都與她無關,她笑看皇帝的眾多兒子內鬥,死的死傷的傷,還有流放和貶為庶民的。多刺激,又多解恨。當初不顧她的苦苦哀求狠心將她女兒送走,如今兒子們互相殘殺,自己也被親兒下毒,撐不了幾日了。
原本沒精力管養心殿的事兒,但既然慕容拓幫她找回了女兒,那還他一個人情也不是不可。
況且那周國公主,那天跑到她這裡好一陣揚武揚威的內涵,她說什麼也不會讓老三即位。
膈應人。
王皇後做好了應對,等著他開口,哪隻慕容拓進殿之後,卻隻字未提條件。
而是側過身,讓身後的女人出現在大家視野裡。
這……
王皇後與女兒對視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她看向老九帶來的女人。
顏如渥丹,清眸流盼,是真的標致,聽說很得寵。此時站在老九麵前,儘管強裝著鎮定,但還是看得出稍微有些不自在。
宋楚哪裡是不自在啊,她是尷尬且羞愧,為剛剛自己的……無理取鬨。
她不在痕跡的看了眼殿內二人。任誰一看就覺得很像,那長得年輕一點兒的女孩兒,還叫皇後為母後,叫拓哥哥皇兄。
遭了,她好像,誤會拓哥哥了。
宋楚微微偏著頭,見拓哥哥抿著薄唇不搭理自己。
稍稍往他身邊挪了挪。偷偷伸手想去勾拓哥哥衣角,誰知那衣角卻是陡然離遠了些。
原來是慕容拓應了王皇後的邀請,留下一道用膳了。
他走到桌邊,坐在椅子上,舉止端方。
宋楚自然是跟著走了過去。
但過去之後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沒有份位。要是真正論起來,東宮的侍妾都算不上,隻能勉強算個通房。
撇開拓哥哥不談,這殿裡一個皇後一個公主的,她哪裡能夠上桌?
宋楚委屈的低下頭。
卻見視線裡出現一隻手,將她麵前的椅子往外麵扯了扯。看著都厚重的椅子,他單手就提了起來,像提棉花一樣。可見力量。
然後這才看了自己一眼。雖然沒什麼表情,但很明顯,是讓她坐。
宋楚心裡有些暖意。她就怕拓哥哥不管她,讓她在這裡乾站著。
她瞧了瞧皇後娘娘,見她對此並沒有異議,於是也跟著坐了下來。
見她坐在自己旁邊,慕容拓收回手,繼續沒搭理人,而是與王皇後寒暄了起來。
一頓飯吃下來,宋楚安安靜靜的,有些恍恍惚惚。
皇後可親,公主可愛。
期間好幾次與公主對視,對方都是微微一笑,露出淺淺的梨渦,真的如初生的朝陽一般,讓人暖到心裡。
而自己卻誤會人家。不僅誤會她,還罵拓哥哥,罵他負心漢王八蛋。
太不應該了。
宋楚沒怎麼吃,都在想怎麼跟拓哥哥道歉。
回去的時候,慕容拓走在前麵一語不發。但步伐比平日要快一些。
宋楚哼哧哼哧的跟在後麵。
“拓哥哥?”宋楚小聲喚他。這裡是寬道,偶爾有宮人經過,她不好意思大聲。
不過這會兒時候不早了,四周都靜悄悄的,
所以宋楚的聲音雖然小,但足夠讓人聽清了。
但前麵的慕容拓恍若未聞。
遭了,真的生氣了。
宋楚囧著小臉。
若是惹自己男人生氣了,那要怎麼哄哦?
宋楚抓了抓頭發。
“拓哥哥,你走那麼快阿楚都跟不上啦。”
“那位朝陽公主好可愛喲,”
“拓哥哥走慢點嘛。”
“拓哥哥生氣了嗎?阿楚又不是故意的,那是因為,因為阿楚太愛你了呀。”因為太愛,所以吃錯了嘛。
前麵的慕容拓聽了一路的吳儂軟語,軟軟糯糯,在撒嬌。
這會兒終於停了下來,轉身,鳳眸幽幽的看著女人,站在原地沒動。
“愛?”這會兒開口,有些強壓的冷意。“本宮記得某人那會兒是要與我斷了,愛到斷嗎?”
額……
一句話讓宋楚啞口無言,張了張小嘴兒,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要怎麼解釋呀。她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為誤會了,誤會他有彆的女人。
不然她哪裡會說出那樣的話?
她才不要與拓哥哥斷呢。
好吧,是她的錯。
但,
如果自己有錯,那拓哥哥也有錯。誰讓他之前不說清楚點。之前要是把這件事告訴自己,那也不會造成這麼大的誤會呀。
她將這些透徹的講給拓哥哥聽。讓他知道他也做錯了。
哪知慕容拓麵無表情,“昨晚我與你說過。”
嗯?
宋楚愕然,說過嗎?她怎麼不記得。
等等,似乎又有些片段……
淩亂的被褥下,男人裸著背脊趴她身上,耳鬢廝磨。
【欠了哥哥這麼多次,還想抵賴,嗯?】
【可,拓哥哥欺負人…】
【胡說,哥哥是在疼你。】
【嗚…拓哥哥你彆,留在明早可以嘛】
【明早有事,哥哥要出去帶朝陽進宮。】
朝陽。
朝陽公主。
他真的說過……
可那怎麼算啊,當時自己被他撞得思緒紛飛零零散散,聽得也斷斷續續的,哪裡還記得他說了什麼。
她以為朝陽就是天上的朝陽啊。
哪裡還有心思精力轉換成朝陽公主。
宋楚有一絲委屈。
看著拓哥哥當真狠心又轉身走了,且越走越遠,她突然“不小心”崴了腳,直接蜷坐在了地上。不走了。
這是大道,地上鑲嵌的青石地磚,纖塵不染。
“哎喲。”宋楚吃痛,聲音軟糯卻明顯比平日高一些。
然後偷偷瞄著前麵,見他在聽到自己的聲音時果然停了下來,宋楚又疼得喚了一聲。
慕容拓明知女人是裝的。她最是怕疼,要是真的被崴,聲音裡會帶著一絲哭腔。但此時卻隻有嬌。
他想狠心走,但腳下卻是不聽使喚,轉了身,朝她走了過去。
地上那般涼,坐起來對身子不好。
秀眉蹙起,宋楚伸著小手,隔著繡花的裙擺按壓著腳踝,一按一抽氣,就差疼得齜牙咧嘴了。
小騙子。
離得近,慕容拓居高臨下的看她。
“起來。”